那尖銳刺耳的爭吵聲，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小吃街其樂融融的煙火氣息。澤菲爾、卡爾和莉蒂西莎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循聲望去。
他們的公共休息區位於一處地勢稍高的半開放式平台上，類似於二樓，擁有良好的視野，可以俯瞰下方大部分攤位和街道。此刻，他們隻需稍稍探身，就能清晰地看到不遠處那個引發騷動的中心——一個售賣熱蜂蜜酒和烤堅果的精致攤位前。
隻見一位穿著極其華麗的年輕人正趾高氣揚地站在那裡，他身披一件繡著繁複家族紋章、領口鑲嵌著不知名獸毛的亮藍色天鵝絨鬥篷，此刻鬥篷下擺確實沾染了一小片深色的、疑似蜂蜜酒的汙漬。他雙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倨傲與怒氣，正對著麵前一位穿著樸素圍裙、嚇得瑟瑟發抖的年輕女攤主大聲嗬斥。
“……瞎了你的狗眼？！知道這件鬥篷值多少錢嗎？把你這個破攤子賣了都賠不起！本少爺好好的心情全被你毀了！”年輕人的聲音尖銳而刻薄，引得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臉上露出厭惡或看熱鬨的神情。
澤菲爾的目光越過嘈雜的人群，精準地落在那張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的年輕臉龐上。他紫羅蘭色的眼眸先是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變得深邃難辨，仿佛透過時光看到了某些並不愉快的回憶。他輕輕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烤紅薯，用旁邊柔軟的紙巾擦了擦手，動作依舊優雅，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原來是他呀……”澤菲爾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和了然。
“嗯？”卡爾正塞了滿嘴的薯條，聞聲努力咽下去，湊過來好奇地問，“誰？澤菲爾，你認識那個囂張的小子？”
莉蒂西莎也投來詢問的目光，精靈敏銳的感知讓她察覺到了澤菲爾情緒上細微的變化。
澤菲爾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認識？談不上。準確地說，是我記得他，但他未必記得我。”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帶著一種近乎平淡的語氣介紹道，“這位正在表演‘紈絝子弟欺壓平民’戲碼的少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是那位時常自詡為‘天命之子’、赫裡福德家族名義上的長子——凱登·赫裡福德。”
“赫裡福德？”卡爾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眼睛瞪大，“就是那個……名義上和你……”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指的是澤菲爾那複雜身世中，與他有血緣關係卻並無親情的家族。
“對，就是名義上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哥哥’。”澤菲爾接過了話頭，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但“名義上”三個字卻咬得格外清晰。
“原來就是他？”莉蒂西莎微微蹙起秀麗的眉毛，重新打量了一下樓下那個舉止粗魯的年輕人，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望和不屑，“我看他也不怎麼樣嘛。舉止輕浮，氣量狹小，毫無貴族應有的風度和涵養。”
“就他？”卡爾嗤笑一聲，顯然也對這位“天命之子”的印象極差，“我之前在天啟神都好像聽說過他的‘大名’。他不是和他那個妹妹，叫伊莎貝拉的，以前在銀翼學院待過嗎？還弄到了半永久居民證，風光得很。可惜後來好像鬨出了不少‘新聞’——據說是在學院裡拉幫結派、排擠他人，甚至還牽扯到幾次不太光彩的事情，搞得聲名狼藉。最後他們的半永久居民證被神都議會收回了，隻好灰溜溜地回了他們的老巢幽光林淵。沒想到，居然進了深影學院。”
“深影學院？”莉蒂西莎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精致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那所學院據說是許多古老貴族子女心中的‘天花板’，以嚴格的古老禮儀和深奧的秘傳魔法著稱，隻招收擁有悠久血脈和深厚背景的貴族後代。我也聽說過不少關於它的傳聞，據說內部等級森嚴，派係林立。”她看向樓下依舊在叫囂的凱登，搖了搖頭，“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他這種‘傳聞人物’。”
這時，莉蒂西莎似乎想到了什麼，略帶擔憂地看向澤菲爾：“澤菲爾，你……該不會打算出麵阻止吧？”她了解澤菲爾的性格，雖然平時低調，但遇到真正不平之事，他並不會袖手旁觀。
澤菲爾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樓下：“不會。我不太想在這裡暴露自己的身份，那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和麻煩，破壞我們難得的假期。”他抬手指了指幾個正快速從不同方向靠近衝突現場、穿著滑雪場安保製服的人員，以及懸掛在攤位附近、正微微調整角度的魔法監控水晶，“而且，你們看，專業的護衛來了，這裡也有很多監控記錄。事實清晰，責任明確，這場鬨劇應該很快就要結束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幾名身材高大、神情嚴肅的護衛隊員迅速分開了圍觀人群，來到了凱登和女攤主麵前。為首的護衛隊長是一個麵容剛毅的中年男人，他先是安撫性地對女攤主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凱登，語氣不卑不亢：“這位先生，請冷靜。我們是滑雪場安保隊。剛才的情況，我們通過監控水晶已經初步了解。”他指了指上方一顆正對著攤位的水晶，“顯示是您突然轉身，不慎撞到了攤主正在斟酒的手臂，才導致了這次意外。屬於無心之失，並非攤主故意所為。請您理解，不要繼續無理取鬨，影響其他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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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監控？無心之失？”凱登的臉瞬間漲紅了，似乎覺得被當眾指出錯誤是奇恥大辱，他剛要發作，一個低沉而帶著威嚴的聲音打斷了他。
“凱登！還不住口！”
人群再次分開，隻見三個人快步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位穿著深褐色昂貴皮裘、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嚴肅的中年男子，他身旁是一位穿著深藍色天鵝絨長裙、佩戴著簡約卻價值不菲珠寶、氣質冷峻的貴婦人。跟在稍後位置的，則是一位年輕女子，她穿著剪裁合體的白色滑雪服，容貌豔麗，但眉眼間帶著與凱登如出一轍的傲慢，正是凱登的姐姐，伊莎貝拉·赫裡福德。
這三人，正是赫裡福德家族的族長阿爾伯特·赫裡福德，他的夫人塞拉菲娜，以及長女伊莎貝拉。
阿爾伯特先是冷冷地瞪了凱登一眼，那眼神讓原本氣焰囂張的凱登瞬間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蔫了下去，悻悻地閉上了嘴。然後，阿爾伯特轉向護衛隊長和那位仍在啜泣的女攤主，臉上擠出一個符合貴族禮儀、但並不算多麼真誠的歉意表情。
“十分抱歉，隊長先生，還有這位女士。”阿爾伯特的聲音平穩而帶著慣有的上位者腔調，“是我管教不嚴，犬子年輕氣盛，衝撞了各位。這次的損失，我們赫裡福德家族會加倍賠償。”他示意了一下身後的隨從，隨從立刻上前，將一個明顯超出鬥篷損失價值的錢袋遞給了女攤主。
女攤主似乎被這陣勢嚇到了，連連擺手想說不用那麼多，但在阿爾伯特不容置疑的目光和隨從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收下了錢袋。
阿爾伯特又對護衛隊長點了點頭：“給各位添麻煩了，我們這就帶他回去。”說完，他不再多看其他人一眼，轉身對著凱登低斥道：“還不快走！還嫌不夠丟人嗎？”語氣中充滿了失望和惱怒。
伊莎貝拉也嫌惡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仿佛與他為伍是件很丟臉的事情。塞拉菲娜夫人則自始至終沒什麼表情，隻是安靜地站在丈夫身邊，如同一個精致的背景板。
赫裡福德一家準備離開這個讓他們主要是凱登）丟了麵子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們轉身之際，一直靜靜站在高處平台，如同旁觀者般注視著這一切的澤菲爾，目光卻牢牢鎖定在了阿爾伯特·赫裡福德的背影上。他的眼神複雜難明，沒有恨意，也沒有眷戀，更像是在審視一個與自己有著某種微妙關聯的、熟悉的陌生人。那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眸中，仿佛有萬千思緒流轉，又仿佛一片平靜無波的深海。
就在這一刻，仿佛感應到了什麼，正準備舉步離開的阿爾伯特·赫裡福德忽然腳步一頓，猛地回過頭，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帶著一絲疑惑和審視，精準地掃向了澤菲爾他們所在的方向！
他的視線在平台上為數不多的幾桌客人間快速掃過，最終，落在了那個穿著深藍色保暖外套、戴著遮擋了部分麵容的毛線帽、但身姿挺拔、氣質卓然的銀發年輕人身上。阿爾伯特的目光在澤菲爾身上停留了足足兩秒，眉頭微微皺起，似乎覺得那雙露在外麵的紫羅蘭色眼眸有些莫名的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老爺，怎麼了？”塞拉菲娜夫人注意到丈夫的異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看到三個打扮普通、正在吃東西的年輕遊客澤菲爾在阿爾伯特看過來時已自然低下頭，假裝在用餐）。
阿爾伯特收回目光，眼中閃過一絲疑慮，搖了搖頭，語氣恢複了平淡：“沒什麼，可能是我感覺錯了。好像剛才有人在盯著我。”他頓了頓，似乎想驅散那莫名的不安，擺了擺手，“好了，彆管這些了，我們回彆墅吧。難得出來遊玩，不要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擾了興致。”
塞拉菲娜夫人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一家四口，在幾名隨從的簇擁下，很快消失在小吃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看不見，平台上略顯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流動起來。
“呼……”卡爾誇張地吐出一口氣，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熱可可，咂咂嘴道，“這家人……感覺挺奇怪的。說他們沒禮貌吧，那個族長最後道歉賠償也算到位；說他們有禮貌吧，那個少爺和他姐姐的樣子，可真讓人不敢恭維。還有那個族長夫人，感覺像個冰雕，沒什麼生氣。”
莉蒂西莎輕輕攪動著杯中已經微涼的花草茶，語氣帶著一絲感慨：“畢竟是傳承悠久的古老貴族，表麵上的禮儀和體麵是必須維持的。不過，”她看向澤菲爾，眼神中帶著同情和一絲憤慨，“我實在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那樣對待你。”她指的是澤菲爾過去提及的，被這個家族排斥和忽視的經曆。
澤菲爾已經重新抬起頭，臉上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釋然的淺笑。他拿起已經有些涼了的紅薯，毫不在意地繼續吃了一口，咽下後才說道：“沒事，都過去了。反正我早就不是他們的‘家人’了，他們有他們的驕傲，我有我的路。”他的語氣輕鬆而堅定，但隨即，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不過……我有種預感，這次巧合的相遇或許不是終點。未來，我恐怕會不可避免地要和他們正麵打交道。”
他沒有深入解釋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卡爾和莉蒂西莎都能感受到他話中的篤定。
“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人和事了。”澤菲爾拍了拍手，將最後一點食物解決，笑容重新變得明亮起來，“彆讓這段小插曲打擾了我們接下來的行程。美食還沒享受完，溜冰場還在等著我們呢！”
“對！”卡爾立刻響應，將最後幾根薯條塞進嘴裡，活力重新回到他身上，“吃完我們就出發！我可是迫不及待要去冰上試試身手了！”
“好。”莉蒂西莎也微笑著點頭，將杯中剩餘的花茶飲儘。
三人相視一笑，將剛才那場風雪中的短暫重逢與不愉快拋諸腦後。溫暖的燈光下，食物的香氣重新變得誘人，對接下來冰上活動的期待，再次占據了他們的心神。窗外的雪依舊靜靜飄落，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與喧囂，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那份純粹而歡樂的度假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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