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廳內,陽光透過薄紗,被過濾成柔和的金色光暈,靜靜地流淌在淺藍色的絲絨沙發和深色的木質茶幾上。空氣中,精靈花茶的寧神香氣與舊書卷、鬆木壁爐混合而成的特有氣息交織,營造出一種安詳而私密的氛圍。澤菲爾端坐著,指尖捏著那封來自約翰·奧古斯都的信件,厚重的牛皮紙質感傳遞著一種不同於尋常公務函件的鄭重。
他輕輕拆開那枚精致的、刻畫著麥穗與雀鳥圖案的火漆印章,展開了裡麵質地優良的信箋。約翰會長的字跡如其人,圓潤流暢而不失力量,透著商人的精明與長期掌權者的從容。
信的內容並不複雜,卻讓澤菲爾平靜的心湖泛起了層層漣漪。這是一封邀請函——金穗雀商會成立一百周年的盛大典禮邀請函。信中,約翰先生以熱情而真誠的語氣,回顧了與永魔領建立的寶貴友誼,強調了澤菲爾作為商會“友好且重要的夥伴”的身份,因此,這場意義非凡的百年慶典,無論如何都不能缺少他的見證。邀請函明確寫了,典禮將於三天後,在金穗雀商會的總部所在地,大陸著名的商業之都“流金城”舉行。信末,約翰先生還體貼地補充,非常歡迎澤菲爾領主帶著他的同伴們一同前來觀禮,並表示理解澤菲爾可能事務繁忙,請他不必急於回複,可以慢慢考慮。
放下信紙,澤菲爾身體微微向後,靠進了柔軟的沙發背墊裡。他端起那杯已經微溫的花茶,卻沒有喝,隻是無意識地用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杯壁,紫羅蘭色的眼眸望著窗外城堡庭院中那些在春風裡輕輕搖曳的樹梢,眼神卻有些飄忽,失去了焦點。
一股複雜而糾結的情緒,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
聚會……大型的、正式的、彙聚了大陸各地商界名流、可能還有其他貴族政要的聚會。
自從離開赫裡福德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一手建立起永魔領之後,他參加的正式社交活動屈指可數。除了早期因學院關係不得不露麵的少數幾次聚會外,他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領地的建設、自身力量的提升以及與誌同道合夥伴的相處中。像金穗雀商會百年慶典這樣規格高、規模大的商業聚會,他更是從未涉足。
心底深處,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在低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瑟縮。那是源於赫裡福德時期留下的陰影。在那個一切都講究規矩、禮儀、身份,每個眼神、每句話都可能被無限放大和解讀的冰冷環境裡,他作為“異類”和“厄運之子”,早已習慣了躲在角落,降低存在感,避免成為任何宴會上被指點和議論的焦點。那種置身於喧囂人群之中,卻感到格格不入、甚至被無形目光審視的孤立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記憶裡,形成了一種近乎本能的回避——社交恐懼。
他幾乎能想象到那樣的場景:流金城輝煌的宴會廳,水晶燈折射著刺眼的光芒,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中彌漫著香水、雪茄和虛偽寒暄的氣味。他這位“大陸最年輕的公爵”、“永魔領的奇跡領主”一旦出現,必然會瞬間吸引所有或好奇、或探究、或算計的目光。他需要不停地微笑、頷首、應對那些拐彎抹角的試探和毫無營養的恭維,這想想都讓他感到一陣生理性的疲憊和……恐懼。
“要不……還是找個理由推辭了吧?”一個誘惑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領地事務繁忙,需要他坐鎮;或者借口身體不適……理由總是好找的。
然而,另一個更加理性、也更有擔當的聲音立刻反駁了這個懦弱的念頭。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澤菲爾對自己說。金穗雀商會百年慶典,彙聚的將是整個大陸商業領域的頂尖人物和潛在合作夥伴。永魔領的發展不可能永遠固步自封,它需要更廣闊的市場,更深入的交流,更多的盟友。參加這樣的聚會,無疑是為永魔領打開一扇通向更廣闊天地的大門,能夠帶來實實在在的商機和難以估量的人脈資源。這對他,對永魔領,都是開闊眼界、拓展版圖的重要一步。
但是,那個“壞處”也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頭頂——他顯赫的身份。“大陸最年輕的公爵”,這個頭銜在帶來榮耀與便利的同時,也注定了他無法像普通人那樣低調地融入人群。在那種場合,他必然是焦點之一,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解讀。這與他內心深處那個渴望安靜、不喜應酬的自我產生了強烈的衝突。
糾結。無比的糾結。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在小客廳裡緩緩踱步。厚實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隻有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空間裡清晰可聞。陽光在他深藍色的西裝上移動,勾勒出他時而緊蹙、時而鬆開的眉頭。
他想起了永魔領那些充滿希望的麵孔,想起了黑桑紫瀾守護的農場,想起了溫室裡生機勃勃的草藥,想起了理查森彙報時提到的、等待開采的稀有礦石和亟待開展的領地改造計劃。這一切,都需要更強大的外部支持和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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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在赫裡福德家那些冰冷華麗的宴會廳裡,自己如同影子般躲在廊柱後的童年。那種被排斥、被忽視、甚至被厭惡的感覺,至今想起,依然能讓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不能……不能再被過去的陰影束縛了。”
澤菲爾停下腳步,站在窗前,目光變得堅定起來。他凝視著窗外那片屬於他的、正在蓬勃發展的土地。他是澤菲爾,永魔領的領主,夥伴們信賴的領導者,不再是赫裡福德家族那個需要隱藏自己的“萊納斯”。
“總要跨出這一步的。”他對自己說,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因為兒時的恐懼就永遠縮在自己的殼裡,那還談何帶領永魔領走向更強的未來?有些戰場,不在荒野,而在觥籌交錯之間。”
逃避或許能獲得一時的安寧,但勇敢麵對,才能贏得真正的成長和機遇。
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裡最後一絲猶豫都排出體外,澤菲爾轉身,大步走回書桌旁。他重新坐下,鋪開一張印有永魔領徽記的專用信紙,拿起了那支在星墜峰購買的、帶有鬆木清香的魔法羽毛筆。
筆尖蘸取墨水,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他的字跡優雅而流暢,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沉穩。
他在回信中,首先感謝了約翰·奧古斯都會長的盛情邀請,並對金穗雀商會百年華誕表達了誠摯的祝賀。然後,他明確寫道:
“……承蒙厚愛,倍感榮幸。屆時,我將與我的兩位同伴——卡爾先生與莉蒂西莎小姐,一同前往流金城,參加貴商會的百年慶典,共襄盛舉……”
寫好回信,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取出領主的印章,在末尾鄭重地蓋上。看著墨跡乾涸,火漆封印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算是塵埃落定。
他將回信交給等候在旁的奧斯丁,吩咐其立刻安排可靠的信使送出。
做完這一切,澤菲爾再次走到窗邊。此時,夕陽正在西沉,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也給城堡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他望著這片景象,原本因為糾結而緊繃的心弦漸漸鬆弛下來,一種奇異的、混合著些許緊張,但更多是期待和興奮的情緒,如同初春的溪流,開始在心間流淌。
畢竟,這將是他真正以領主身份,主動踏入大陸頂級社交舞台的第一次。前方或許有他不擅長應對的應酬,有不懷好意的目光,但也有無限的機遇和嶄新的見識。
陰影猶在,但他已決定,麵向光明,邁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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