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春日,陽光透過蒙馬特高地老公寓的窗欞,在未乾的畫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裡鬆節油的氣味混合著烤麵包的香氣,有一種讓人心安的踏實感。蘇晚放下畫筆,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脖頸。畫板上,《小蒲的森林奇遇》第三冊的草圖已初具雛形,小蒲和小石頭即將開始新的探險。
桌角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銀行轉賬通知。數額不大,是上個月插畫稿費和《小蒲》第一冊持續銷售帶來的又一筆版稅入賬。數字清晰地顯示著餘額,緩慢卻堅定地增長著。旁邊,那個記錄著“梧桐樹苗養護費”的舊本子,被她塞進了書架最深的角落,封麵上已落了一層薄灰。
她不再需要那個冰冷的數字來獲得安全感。她的安全感,來自於指尖的畫筆,來自於出版社編輯越來越積極的郵件,更來自於念安在幼兒園裡越來越開朗的笑聲和那個總在恰當時候出現的、溫和的支持。aan!看!”念安舉著一個用橡皮泥捏成的、歪歪扭扭的“火山”模型跑過來,小臉上滿是自豪,“科學展的作品!陳哲叔叔幫念安做的!”
蘇晚接過那團五彩斑斕的橡皮泥,笑著誇讚:“哇!真厲害!噴發的時候一定很壯觀!”她看向跟在念安身後、挽著袖子、手上還沾著一點橡皮泥痕跡的陳哲,眼中帶著真誠的感激,“又麻煩你了,陳哲。”
“舉手之勞。”陳哲推了推眼鏡,笑容溫和,“念安很有想法,是個小科學家苗子。”他的目光落在蘇晚的畫板上,帶著欣賞,“第三冊的構思怎麼樣了?需要我再去圖書館幫你找些森林植被的參考資料嗎?”
“暫時不用,脈絡差不多理清了。”蘇晚搖搖頭,看著陳哲自然地將念安玩亂的彩筆收進盒子,一種細水長流的暖意悄然浸潤著心田。這幾個月,陳哲的存在像溫潤的溪流,無聲地融入她和念安的生活。他恰到好處的幫助,不帶壓迫感的陪伴,讓那份因魏友泉突然出現而再次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
或許,平凡踏實的溫暖,才是治愈過往傷痕最好的良藥。她看著陳哲耐心回答念安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陽光落在他溫潤的側臉上,心頭那點因過往陰影而殘留的遲疑,似乎在一點點融化。
“周末…社區有露天電影,放《龍貓》。”陳哲看似隨意地提起,聲音溫和,“念安應該會喜歡。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邀請自然而不帶壓力,目光清澈坦然。蘇晚看著念安瞬間亮起來的、充滿期待的大眼睛,再看向陳哲,心中微微一動。她沉默了幾秒,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唇角漾開一個淺淺的、卻真實的笑容:“好啊。”
窗外的陽光似乎更加明媚了幾分。
地球另一端,紐約,曼哈頓中城頂級酒店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天際線,如同冰冷的金屬叢林。套房內燈火通明,空氣裡彌漫著昂貴雪茄、咖啡因和一種高強度腦力勞動後特有的、緊繃的疲憊感。
為期三天的密集談判剛剛結束。魏友泉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冷硬,深灰色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和腕上價值不菲的鉑金表。他指間夾著一支剛點燃的古巴雪茄,猩紅的火點在暮色中明明滅滅。
“協議基本框架已經敲定,細節條款法務團隊會在二十四小時內複核完畢。”助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顯然也熬了通宵,但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專業和高效,“對方對我們在技術共享和後期利潤分成上的讓步表示非常滿意。預計最終簽約儀式可以按原計劃在下周一舉行。”
魏友泉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微地頷首。煙霧緩緩吐出,模糊了他冷硬的側臉輪廓。北美市場的又一塊重要版圖,即將以他慣有的、精準冷酷的方式被納入麾下。巨大的商業成功帶來的,卻並非興奮或滿足,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憊。
談判桌上唇槍舌劍的博弈,對方代表眼中閃過的敬畏與算計,香檳杯碰撞的虛與委蛇…這一切對他而言,熟悉得如同呼吸,也空洞得如同程序。他像一個最高效的機器,不斷吞並、擴張,用冰冷的數字和龐大的帝國版圖,填補著內心那片巨大的、無聲的空洞。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不是工作機。是那個極少響起的私人號碼。
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一條來自香港的加密信息。發信人是他母親。
信息很短,隻有一句話,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周身疲憊的麻木:
「林家下月初舉辦晚宴,薇拉生辰,請柬已送至老宅。你父親的意思,務必出席。勿再推脫。」
薇拉。生辰。務必出席。
每一個詞都像沉重的枷鎖,帶著家族不容置疑的威壓和那份他早已厭倦的、關於“繼承人”和“體麵”的冰冷劇本。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躁意瞬間席卷而來,比紐約窗外的夜風更刺骨。指間的雪茄被無意識地撚滅在水晶煙灰缸裡,發出細微的“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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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場晚宴的場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林薇溫婉得體的笑容,父母眼中隱含的期待和壓迫,以及他自己,像一件被精心打扮、用於展示和聯姻的完美物品,扮演著那個名為“魏友泉”的、毫無溫度的軀殼。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