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三月初,長安北郊龍首原那場震動山河的鐵甲大閱已過月餘,可那二十六萬禁軍齊呼“萬勝”的聲浪,那陌刀斬碎標靶、重騎碾平營寨的毀滅景象,卻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成都蜀國公宮深處劉璋的心魄。
蜀錦垂幔低垂的暖閣內,熏爐嫋嫋吐著安神的蘇合香氣,卻絲毫驅不散劉璋臉上的灰敗。他斜倚在錦榻上,手中那份由長安細作拚死送回的密報,已被冷汗浸得邊緣發皺。上麵觸目驚心地描繪著長安閱兵的細節:“……鐵甲如海,寒光蔽日……陌刀過處,木石皆碎……重騎衝陣,摧枯拉朽……二十六萬虎賁,皆披重劄……聲震四野,山嶽動搖……”
“二十六萬鐵甲……皆披重劄……”劉璋喃喃重複著,手指神經質地抖著,那卷密報“啪嗒”一聲滑落在地毯上。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肅立階下的心腹謀主張鬆,“子喬張鬆字),孤這成都錦城,這沃野千裡,當真擋得住那王康的鐵蹄嗎?他那閱兵,分明是衝著四方諸侯來的!下一個,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孤這益州了?!”
張鬆身材短小,麵容清臒,此刻卻站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刀,毫無平日的圓融。他深深一揖,聲音低沉而清晰:“主公明鑒!王康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吞並雍涼,虎視荊襄,掃蕩河北之心不死。今擁鐵甲數十萬,更兼百戰之銳,其鋒不可直攖!我益州雖山川險固,然……”他話鋒一轉,帶著錐心之痛,“白水、葭萌、劍閣諸關守軍,武備鬆弛久矣!皮甲陳舊,刀矛鏽蝕,弓弦鬆軟!軍士久疏戰陣,將校安享太平!以此疲敝之卒,守朽鈍之器,欲抗王康鐵甲洪流,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那該如何是好?!”劉璋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因恐懼而微微前傾,“難道坐以待斃不成?”
“非也!”張鬆踏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當此危局,唯有一策可保益州基業!引強援入蜀,共禦王康!”
“強援?”劉璋茫然,“哪還有強援?袁紹龜縮河北,曹操困守中原,皆自顧不暇!孫策偏安江東,鞭長莫及!”
“有!”張鬆斬釘截鐵,“楚國公劉備!此人乃漢室宗親,信義著於四海!更兼有關羽、張飛萬夫不當之勇,諸葛亮運籌帷幄之智!前歲博望原雖遭重創,然其根基在荊襄,元氣未絕!更兼其與王康有奪南陽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主公若能以宗室之親,結兄弟之誼,邀其提一旅精兵入川,協防我北麵門戶葭萌關,則王康鐵蹄雖利,亦難越雷池一步!”
“劉備?”劉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此人…入蜀?豈非引狼入室?”他並非全然昏聵,對劉備的梟雄之姿亦有所耳聞。
“主公!”張鬆言辭懇切,幾乎聲淚俱下,“此一時彼一時!王康之惡,遠甚群雄!其誌在鯨吞天下,豈容宗室偏安?劉備雖雄,然其勢弱於王康百倍!其入蜀,名為助防,實為托庇於我益州山川之固!我予其糧秣,使其為我守門之犬,拒王康於國門之外!待二虎相爭,我益州坐收漁利,整軍經武,徐圖後舉,方為萬全之策!若拒劉備,獨力抗晉,則成都宮闕,恐化為博望修羅場矣!”他最後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劉璋心頭。
劉璋臉色變幻不定,冷汗涔涔而下。階下並非隻有張鬆一人,彆駕從事王累、主簿黃權、將軍張任等重臣皆在。王累須發戟張,猛地出列,厲聲道:“主公!萬萬不可!劉備,梟雄也!入川則川難安!此乃開門揖盜!張鬆之言,誤國誤主!”黃權亦沉聲道:“劉備新敗於王康,其兵疲弱,引之入蜀,恐禦外侮不成,反生肘腋之患!不如加固關隘,深溝高壘,閉關自守!”
張鬆毫不退讓,目光如電掃過王累、黃權,聲音冷冽如冰:“加固關隘?敢問王彆駕,白水關守軍所披皮甲,可能擋王康三棱破甲箭?劍閣棧道之木柵,可能阻其霹靂炮石?閉關自守?王康已控隴右天水、武都!其鐵騎自祁山道而下,襲我陰平、遝中,斷我米倉糧道,如探囊取物!屆時內外斷絕,我等皆成甕中之鱉!爾等空談誤國,是要將主公與益州百萬生靈,送入王康虎口嗎?!”
“你!”王累氣得渾身發抖。
“夠了!”劉璋猛地一拍案幾,聲音嘶啞,帶著被恐懼壓垮的疲憊與決斷。張鬆描繪的王康鐵蹄踏破關隘的景象,徹底擊潰了他最後一絲僥幸。“子喬所言…甚合孤意!速…速遣使攜重禮赴荊州江陵,邀吾弟玄德入蜀!共商…共禦國賊王康!”
建安十七年四月,蜀道之上。
三萬名楚軍精銳,如同一股赭紅色的鐵流,艱難而堅定地穿行在巴山蜀水的險峻棧道之間。士卒大多身著半新的皮甲,雖無晉軍鐵甲的耀眼寒光,但步履沉穩,眼神堅毅,顯然都是百戰餘生的老卒。隊伍前方,“楚”、“劉”、“龐”、“黃”、“魏”等將旗在崎嶇山風中獵獵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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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金盔玄甲,外罩一領半舊的猩紅披風,騎在一匹神駿的黃驃馬上。他麵容比博望之戰前清減許多,顴骨微凸,但那雙垂肩的耳廓下,一雙眼睛卻依舊沉靜深邃,如同古井深潭,內裡燃燒著不屈的火焰。龐統騎著一匹青驢,緊隨其側,寬大的葛袍在山風中鼓蕩,清臒的臉上,那雙細長的眼睛閃爍著洞察世情的智慧光芒,時而望向雲霧繚繞的絕壁,時而落在沉默行軍的隊伍上。老將黃忠須發雖白,控馬的手臂卻穩如磐石,腰間的寶雕弓隨著馬匹起伏而輕晃。魏延則頂盔貫甲,按劍而行,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兩側峭壁密林,仿佛隨時會有利箭從中射出。
“士元,”劉備的聲音在山風呼嘯中顯得異常清晰,“劉季玉劉璋字)此番邀我入蜀,名為共禦王康,實則懼晉如虎,欲借我之力為其守門。其心…未必全然赤誠。”
龐統輕撫驢鬃,淡然一笑,眼中精光一閃:“主公明察秋毫。劉季玉懦弱,成都諸臣,主客相疑。張鬆獻圖,是為自保,亦是為主公引路。然,此乃天賜良機!王康鐵甲雖利,然其連年征伐,府庫必有虧空,兼之北有袁曹牽製,南有孫策掣肘,短期內難傾全力圖蜀。此正主公據益州天險,養精蓄銳,聯吳結好,徐圖中原之時也!劉季玉予我葭萌關立足,供我糧秣,實則是將益州北門鎖鑰,拱手相送!”
劉備微微頷首,目光投向雲霧深處,仿佛穿透群山,看到了成都的宮闕:“益州,高祖因之以成帝業…此王業之基也。然,取之不可急,需以信義結其心,以恩德安其民。季玉終是漢室宗親。”
“主公仁德。”龐統頷首,隨即低聲道,“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劉璋暗弱,然其麾下張任、嚴顏、吳懿等將,皆非庸才,尤以巴西太守嚴顏,老而彌辣,深得軍心。李嚴屯兵江州,亦是能吏。我等入蜀,既要示之以誠,亦需立之以威。葭萌關駐軍,便是楔入蜀地的第一顆硬釘!亮與雲長、翼德坐鎮荊州,乃主公根基,萬不可動搖。此間縱橫捭闔,統當竭儘駑鈍!”
劉備握緊了馬韁,沉聲道:“有士元在側,孤心甚安。入蜀第一關,便在涪城相會。”
四月下旬,涪城今四川綿陽)。
涪水湯湯,繞城而過。這座扼守金牛道咽喉的重鎮,此刻旌旗招展,戒備森嚴。蜀軍沿江列陣,甲胄鮮明,刀槍耀日,人數足有三萬之眾!這已是劉璋咬牙從各地抽調、緊急整訓的精銳,雖不及晉軍鐵甲森嚴,卻也陣列齊整,士氣尚可,顯是下了血本。一麵巨大的“劉”字帥旗與“蜀”字公旗,在城樓最高處迎風招展。
城門外,錦幔鋪地,鼓樂喧天。劉璋一身諸侯冕服,在張鬆、吳懿、泠苞、鄧賢等文武重臣的簇擁下,翹首以盼,臉上努力擠出熱忱的笑容,眼底深處卻難掩緊張與憂慮。
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動。地平線上,赭紅色的楚軍前鋒終於出現。黃忠、魏延兩員大將並騎當先,身後親衛精騎如龍。緊接著,是劉備、龐統的中軍大纛。
“來了!吾弟玄德來了!”劉璋強打精神,在張鬆的暗示下,擠出滿臉激動,快步迎上前去。
劉備早已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向劉璋。離著尚有數丈,劉備便深深一揖,聲音洪亮,飽含情誼:“弟劉備,拜見兄長!勞兄長遠迎,備心中何安!”
劉璋也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劉備雙臂,上下打量,眼中竟真的泛起淚光幾分真幾分假難辨):“玄德吾弟!盼煞為兄了!自聞博望噩耗,兄日夜懸心!今見吾弟英姿依舊,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他拉著劉備的手,言辭懇切,仿佛真是骨肉情深。
兩人執手相看,互道契闊。龐統、張鬆等人亦上前見禮,一時間場麵甚是熱絡。劉璋拉著劉備,親自引路入城,一路指點介紹涪城風物,極儘地主之誼。
當夜,涪城官署內燈火通明,盛大的接風宴席鋪開。蜀地佳肴流水般呈上,美酒醇香四溢。絲竹悅耳,舞姿曼妙。劉璋坐於主位,劉備居客席首位,龐統、黃忠、魏延與張鬆、吳懿、泠苞、鄧賢等蜀中重臣分列左右。席間觥籌交錯,劉璋更是殷勤勸酒,對劉備極儘推崇,言必稱“吾弟虎威”、“漢室柱石”,又將王康罵作“國賊”、“豺狼”,言辭激烈。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劉璋滿麵紅光,舉杯起身,高聲道:“今有玄德吾弟,提虎賁之師入蜀,與我益州同氣連枝,共禦國賊王康!此乃天佑漢室,福澤巴蜀!為兄心中大慰!特備薄禮,以壯吾弟行色!”他一揮手。
早有屬吏捧上禮單,朗聲宣讀:“蜀公贈楚公:精米二十萬斛!草料十萬束!鹽五千石!金三千斤!錦緞五千匹!以資軍需,共禦強晉!”
二十萬斛米!這幾乎是益州官倉一年的三成存糧!席間蜀臣如王累、黃權等人,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卻不敢發作。劉備、龐統、黃忠、魏延等人,眼中則精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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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連忙起身,推辭不受:“兄長厚贈,備愧不敢當!備此來,隻為助兄長守土安民,驅除國賊,豈敢受此重禮?”
“誒!吾弟休要推辭!”劉璋一把按住劉備的手,言辭懇切,“將士用命,豈可無糧?此乃為兄與益州百姓一片心意!吾弟若不收,便是瞧不起為兄了!”他轉頭看向張鬆,“子喬,葭萌關防務,可安排妥當了?”
張鬆會意,立刻起身,展開一幅早已備好的蜀道山川詳圖,指點道:“稟主公,楚公!葭萌關今四川廣元西南),北倚摩天嶺,南臨白龍江,控扼金牛道咽喉,乃入蜀第一雄關!其地當衝要,城堅池深。今有精兵一萬駐守,然尚不足以抗晉軍雷霆之勢。懇請楚公移虎威之師,進駐葭萌!有此雄關,輔以楚公麾下百戰精銳,則王康縱有鐵甲百萬,亦難飛渡!”
葭萌關!劉備與龐統目光交彙,瞬間了然。此關不僅是入蜀門戶,更卡住了漢中與成都之間的要道!劉璋將此關交予劉備駐防,既是倚重,亦是將其置於對抗王康的最前線,遠離成都核心。
劉備深吸一口氣,離席而起,對著劉璋深深一揖,聲音沉雄有力,帶著金石之音:“兄長厚恩,托付北門鎖鑰,委以重任!備敢不儘心竭力?今當立誓於此:備與麾下三萬將士,即日移駐葭萌!關在人在,關亡人亡!必使王康逆賊之鐵蹄,不得越葭萌一步!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好!好!有吾弟此言,為兄高枕無憂矣!”劉璋大喜過望,親自斟滿兩杯酒,與劉備對飲而儘。堂上蜀臣,麵色各異。張鬆嘴角含笑,王累等人麵沉如水,吳懿、泠苞等將則目光閃爍,打量著劉備身旁那沉默如山的老將黃忠與銳氣逼人的魏延。
涪城之會,賓主儘歡的表麵下,暗流已然湧動。三萬楚軍精銳,在劉備“信誓旦旦”的承諾中,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虯龍,沿著金牛古道,逆著涪水,開赴那座扼守蜀道天險的雄關——葭萌。糧草輜重緊隨其後,二十萬斛米的沉重,是劉璋買來的安心,亦是劉備紮入巴蜀大地的第一道深根。
成都宮闕的熏香暖閣,暫時驅散了王康鐵甲帶來的寒意。然而葭萌關的烽燧台上,劉備按劍北望,目光穿透秦嶺的雲霧,仿佛已看到了長安未央宮那深不可測的陰影。蜀地的山川,將見證一場新的風暴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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