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3年光和六年正月初十,兗州東郡與徐州彭城國交界處,西彆部新大營。
凜冽的朔風卷過丘陵穀地,卻被連綿高聳的堅實木柵、深闊的壕溝以及營中蒸騰的灼熱人氣所阻擋。曆時月餘,一座規模遠超陳留舊營的龐大軍事堡壘已傲然矗立於東境咽喉之地。營盤依地勢而建,背靠連綿矮丘,俯瞰官道要衝,轅門森嚴,刁鬥高聳,玄赤大旗在營中最高望樓頂端獵獵作響,宣示著此地主人的威嚴。
營內分區井然,金鐵交鳴與操練呐喊聲晝夜不息。匠作營區域,數十座皮匠工棚、鐵匠爐窯密集排列,爐火熊熊,將冬日清晨的寒意驅散殆儘。濃烈的皮革鞣製氣味與灼熱的金屬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張礪布滿老繭的大手撫過一副剛剛完工的皮劄甲。甲葉由浸油鞣製、堅韌異常的上好牛皮裁切疊綴而成,關鍵部位如胸腹、肩背皆內襯鐵片,最核心處,一麵精鐵鍛打、厚實沉重的護心鏡被牢牢鉚嵌在胸前。他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工匠之光,聲音嘶啞卻洪亮地對著周圍忙碌的匠人和學徒吼道:“都打起精神!第兩百三十七副!護心鏡給我鉚死了!主公要的是保命的甲,不是樣子貨!今日的任務是二十五副!完不成,誰也彆想吃飯睡覺!”
不遠處鐵匠工棚裡,錘擊聲如同密集的鼓點。通紅的鐵塊在鐵砧上被反複鍛打延展,最終在模具中成型——赫然是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三棱破甲錐矛頭!三麵開有深深血槽的棱錐寒光閃爍,頂端帶著淬火後特有的幽藍。“淬火要穩!刃口要利!這是破甲錐,不是燒火棍!月產一百五十枚是死令!”負責矛頭打造的匠頭吼得聲嘶力竭。這些專為破甲而生的凶器,正源源不斷地被裝配到新削製的硬木矛杆上,送入武庫。
中軍大帳內,氣氛同樣凝重。王康、程昱、高順、於禁圍在巨大的沙盤前,沙盤上已精細標注了新營周邊百裡內的山川地形、道路河流以及王栓斥候隊最新探明的零星匪巢位置。
“主公,”程昱指著沙盤上徐州彭城國、下邳國等區域,“郡守郭府君行文已送達徐州月餘,言明我部駐防於此,協防兩州邊界,剿滅泰山殘寇,請徐州各郡就近接濟糧秣。然彭城、下邳方麵,至今僅送來些許象征性的粟米草料,杯水車薪!我部如今兵員已逾兩千,人吃馬嚼,每日耗費巨大。王禰今晨來報,營中存糧僅餘一千五百石,按眼下消耗,最多支撐兩月!若再拖延,恐軍心有變,更遑論練兵備戰、清剿殘匪!”
王康眉頭緊鎖。移防新地,最大的挑戰並非賊寇,而是這維係大軍命脈的後勤!徐州官吏的推諉拖延,在他意料之中,卻沒想到如此不堪。
“軍師之意?”王康看向程昱。
程昱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昱請命,親赴彭城、下邳!持郡守府正式公文與主公印信,麵見其郡丞、都尉乃至太守!一則重申我部奉兩州上官之命協防剿匪,非是乞食!二則曉以利害,吳敦、尹禮殘部流竄於交界,其禍首當其衝者,必是徐州邊境富庶村鎮!若因糧秣不濟,致我部無力進剿,坐視賊勢複熾,劫掠徐州,彼時其上官問責下來,看他們如何擔待!三則…”程昱聲音壓低,帶著一絲狠辣,“可稍露我軍鋒銳,言明若糧秣斷絕,士卒為求生計,恐生變亂,流竄劫掠…屆時兩州邊境糜爛,責任又在誰?”
帳內諸將心中凜然。程昱此去,是赤裸裸的陽謀加威懾!
“好!”王康拍案,“就勞煩軍師走這一趟!王栓,精選十名精銳斥候,一人雙馬,護衛軍師前往彭城、下邳!持我印信,若有刁難,可便宜行事!”
“喏!”王栓肅然領命。
程昱當日便帶著十名剽悍的斥候騎士,攜帶著加蓋郡守大印的正式公文和王康的私人信函,一人雙騎,卷起煙塵,直奔彭城而去。
程昱離開後,營中重心徹底轉向內部整訓與備戰。
校場東區,殺氣最盛。高順的第一曲五百老兵)正與王續、王憲、高橫的強弩三屯三百人)進行步弩協同演練。
“鋒矢陣——進!”高順冷硬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
王勇、王猛、李敢、趙平、趙桓五屯戰兵聞令而動,前排刀牌手持長盾)轟然並攏,長矛手緊隨其後,三棱破甲錐長矛如林挺出,整個鋒矢陣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緩緩前壓,腳步踏地,聲如悶雷!
“強弩一屯!仰角四十!覆蓋前方一百五十步——放!”王續的吼聲同時響起。
嗡——!百具蹶張弩同時震鳴,一片密集的死亡烏雲騰空而起,帶著刺耳的尖嘯,越過推進中的戰兵鋒矢陣頂,狠狠砸在預設的“敵陣”區域插滿草人的木柵),草屑紛飛,木樁震顫!
“強弩二屯!輪射壓製!強弩三屯預備!”王憲、高橫的命令無縫銜接。箭雨開始變得連綿不絕,為推進的鋒矢陣提供著持續的遠程火力支援。整個演練過程,步卒推進與弩箭覆蓋的節奏嚴絲合縫,展現出數月苦練的驚人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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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西區,氣氛則如同冰封的寒冬。於禁身披鐵劄甲,按劍肅立於點將台上,麵容剛毅如石,眼神冷冽如刀,掃視著下方他統領的第二曲五百新卒。
“列隊——!”於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骨髓的寒意。
新卒們原三百陳留“老兵”和新補入的兩百青壯)聞令,竭力挺直身軀,排成歪歪扭扭的方陣。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卻無人敢有絲毫小動作。於禁治軍之嚴,在短短月餘內已讓所有新兵刻骨銘心。
“今日,十日大比!”於禁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原三屯為一組,新兩屯為一組!考較隊列行進、轉向、突刺三百次、負重奔襲五裡!墊底之屯,全屯今日口糧減半!什長鞭二十!隊率鞭十!連續三次墊底之屯…”於禁的目光如同冰錐,“拆散重編,什長、隊率一律革職,充入輜重營做苦役!”
殘酷的淘汰機製!新卒們瞬間繃緊了全身的弦,眼中充滿了恐懼與拚命的決心。連站在一旁觀戰的高順都微微頷首。亂世用重典,慈不掌兵。於禁深諳此道。
“開始!”隨著於禁一聲令下,校場西區頓時化作沸騰的熔爐。粗重的喘息聲、皮鞭的呼嘯聲、什長隊率的怒吼聲、矛杆破空的突刺聲、沉重的奔跑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新卒們咬著牙,在極限中壓榨著每一分力氣,汗水浸透單衣,在寒風中蒸騰起白氣。每一次突刺都要用儘全力,每一次轉向都要整齊劃一,每一次奔跑都要拚死爭先。落後就意味著饑餓、鞭打甚至被淘汰的恥辱!在於禁冰冷無情的目光注視下,這支新軍正經曆著脫胎換骨般的痛苦淬煉。
典韋也沒閒著,正帶著他的三十名鐵甲親衛,在營外一處開闊地練習騎戰。他胯下的“烏雲踏雪”神駿非凡,經過月餘磨合,已能心意相通。典韋揮舞著雙鐵戟,雖非長兵器,但在其神力加持下,依舊威猛絕倫,演練著衝陣、劈砍、護衛等馬上戰法。親衛們則著重練習持刀橫刀)控馬、劈砍衝刺以及如何在馬上有效使用強弩。沉重的鐵劄甲在戰馬奔馳中嘩嘩作響,如同一股黑色的鋼鐵旋風。
匠作營的爐火依舊是最旺的風景。張礪坐鎮核心,統籌全局。皮甲工坊裡,數百張牛皮經過浸泡、刮脂、鞣製、裁剪、打孔、縫綴鐵片、鉚嵌護心鏡……在嚴格的分工流水下,正以每日二十餘副的速度穩定產出。鐵匠區域,三棱破甲錐矛頭是絕對的重心,模具淬火,錘鍛開刃,寒光閃爍的成品被迅速裝配。弓匠們則利用郡守撥付的牛筋牛角,加緊製作和修複強弓,製作箭矢。整個匠作營如同一個龐大而精密的戰爭機器心臟,為整支軍隊輸送著賴以生存的血液——精良的裝備。
時間在緊張的備戰中飛逝。十日後,光和六年正月二十,營門外煙塵再起。程昱一行風塵仆仆,卻麵帶得色,返回了大營。緊隨其後的,是浩浩蕩蕩、由彭城、下邳兩郡差役民夫押送而來的龐大輜重車隊!
“主公!幸不辱命!”程昱入帳,雖顯疲憊,但眼中精光湛然,“彭城相初時推諉,言州郡艱難。昱乃陳說利害,明示郡守公文,更稍露我軍剿匪之誌與…邊境不靖之憂。彼方知事大!下邳國相聞訊,亦不敢怠慢。兩郡合計,首批撥付:粟米一千二百石!草料八百石!豆料三百石!鹹肉五百斤!另有修補營帳用粗布兩百匹,鐵簇箭兩萬支!並承諾此後每月,按我部核定人數,撥付基本糧秣,剿匪時另計!”
“好!軍師辛苦了!”王康大喜,心中一塊巨石落地。程昱此行,不僅解了燃眉之急,更為日後長期駐防和跨境作戰爭取到了穩定的後勤保障!王禰早已聞訊趕來,看著賬冊上新增的龐大物資數字,臉上笑開了花,立刻指揮輜重營人手前去接收清點。
壓力稍緩,王康的目光再次投向熱火朝天的校場和匠作營。於禁第二曲的新卒,在於禁冷酷的“十日大比”淘汰機製下,隊列已初顯整齊,突刺格擋也帶上了狠勁,眼神中的散漫被一種對紀律的敬畏和對淘汰的恐懼所取代。雖然離真正精銳還差得遠,但那股新生的銳氣與拚勁,已清晰可見。高順第一曲與強弩三屯的合練越發純熟,步弩協同的威力日增。
張礪則派人來報,皮甲日產已穩定在二十五副,三棱破甲錐矛頭月產一百五十枚的目標超額完成已達一百八十枚)!庫存皮甲已近六百副,優先配發到了於禁第二曲新卒及輜重營部分關鍵崗位。
王康步出大帳,登上高高的哨塔。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卻吹不散他胸中的豪情。俯瞰著下方這座初具規模、蒸騰著無窮力量與生機的鋼鐵營壘:
深青色號衣的戰兵方陣在校場上湧動如林,閃爍著寒光的三棱破甲錐長矛是這片土地上最鋒利的獠牙。
匠作營的爐火映紅了半邊天,那是鍛造勝利的熔爐。
輜重營龐大的車隊如同血脈,源源不斷地輸送著養料。
玄赤大旗在望樓頂端傲然飄揚。
斥候隊的馬蹄聲不時由遠及近,帶來邊界最新的消息。王栓剛剛帶回情報:吳敦、尹禮兩部殘寇似有合並跡象,在泰山深處一處名為“黑風峪”的地方頻繁活動,裹挾流民,劫掠村莊,氣焰漸張。
王康的目光越過營柵,投向東方層巒疊嶂的泰山餘脈,那裡潛藏著當下的敵人。他的思緒則飛得更遠,飛向那即將席卷天下的、名為“黃巾”的滔天巨浪。但此刻,他心中隻有無比的堅定。
糧秣已足,甲械漸豐,士卒用命,良將歸心。礪劍東疆,靜待風雲。這紮根於徐兗邊境的西彆部大營,如同一頭磨利了爪牙的猛虎,已然蓄勢待發。隻待那一聲驚雷,便將撕裂這昏暗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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