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鬆變化帶來的詭異熟悉感,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孫悟空非但沒有因此畏懼退縮,反而生出一股執拗的探究之心。他更加勤勉,也更加專注地投入到七十二變的修習中,仿佛想通過這麵“鏡子”,照見自己靈魂深處隱藏的秘密。
這一日,他擇一高峰之巔,修煉禽鳥變化。心念鎖定那翱翔天際、目光如電的蒼鷹。撚訣行功,身形漸輕,雙臂化翼,一股搏擊長空的意念沛然而生。
就在他即將徹底完成變化,振翅欲飛的刹那——
“唳——!”
一聲淒厲尖銳、仿佛能穿透金石般的鷹唳,並非出自他喉中,而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炸響!
與此同時,眼前熟悉的靈台山景驟然扭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比遼闊、卻被滾滾硝煙與血色霞光染透的天空!狂風呼嘯,卷著刺鼻的焦糊與血腥味,灌入他(或者說,此刻共享了某個感官的他)的“意識”。尖銳的破空聲、法器碰撞的轟鳴、以及無數混雜著怒吼與慘嚎的喊殺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瞬間淹沒了他!
那並非寧靜的飛翔,而是充斥著殺伐與危機的戰場巡弋!
孫悟空心神劇震,變化之術險些當場潰散。他猛吸一口氣,強行穩住靈力,倉促結束了變化,恢複原身,踉蹌落地,臉色蒼白。他捂住額頭,那幻象中的鷹唳與喊殺聲似乎還在耳畔回蕩,心臟在胸腔中狂跳不止。
“剛才……那是什麼?”他喘息著,眼中充滿了驚疑。
他不信邪,稍作調息後,又嘗試變化為一頭山林猛虎。這一次,他格外小心,試圖摒除雜念,隻專注於猛虎的形與神。
然而,當虎形漸成,四肢著地,利爪扣入泥土的瞬間,一股截然不同的心緒,如同地下湧出的岩漿,猛地竄上心頭!
那不是猛虎捕食時的冷靜與專注,而是一種更加暴烈、更加直接的——憤怒!一種身陷重圍、背水一戰般的凶悍之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撲出去,撕碎眼前的敵人,哪怕自身亦將傷痕累累。這股情緒如此強烈,如此真實,甚至帶動著他變化的虎軀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咆哮,遠超變化術所需模擬的“凶猛”心境。
孫悟空再一次匆忙解除變化,額角已滲出冷汗。這一次,他再無法將其簡單歸結為修煉中的錯覺。那戰場天空,那殺伐之音,還有這沒來由的、近乎悲憤的凶悍……這些碎片化的感知與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困惑與不安如藤蔓纏繞。他終於按捺不住,尋了個祖師看似心情尚佳的時機,恭敬上前,將自己修煉變化之術時,屢屢出現奇異幻象和情緒擾動的情形,委婉道出,懇請祖師解惑。
菩提祖師聽罷,手中拂塵輕擺,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卻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良久,祖師才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卻字字清晰:
“悟空,神通法術,玄妙無方。然其根本,亦不過心念所化,靈力所驅。你所見之景,所感之情,看似外來,實則由心而發,映照本心。心有何物,術便顯何相。此謂‘法由心生,相由心造’。”
“法由心生,相由心造?”孫悟空喃喃重複,眉頭緊鎖。祖師這話,看似回答了,卻又像什麼都沒說。是在告訴他,這些幻象是他自己心魔所生?還是暗示他,他的心,本就裝著這些陌生的戰場與憤怒?
答案依舊籠在雲霧之中,反而讓那困惑的陰影更加濃重。孫悟空行禮退下,心中沉甸甸的。他不再急於求成,修煉七十二變時,多了十分的謹慎與探究。每一次靈力運轉,每一次形態轉換,他都細細體會,試圖捕捉那些詭異感知的來源。他開始隱隱意識到,這些並非空穴來風,它們很可能與自己那“天地生成”的神秘出身,與靈魂深處某些沉睡的、不為自己所知的部分,息息相關。
探尋真相的渴望,與對未知的隱隱恐懼,在他心中交織,如同悄然滋生的心魔,潛伏於神通增長的陰影之下。
(第二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