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正全神貫注地與AI搏鬥,沒注意到。
“哢噠、哢噠、哢噠——”
“美女。”旁邊的聲音提高了,帶著不容忽視的打斷。
南舟猛地回過神,轉頭望去。隔壁卡座站起一個男人,約莫三十歲出頭,穿著深藍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本是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相貌,但此刻眉頭微蹙,臉上帶著工作被打擾的不耐。
“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南舟自知理虧,連忙道歉。“也不知誰鼓吹AI解放雙手,真是太難用了。”
“有點,”男人直言不諱,目光掃過她的屏幕,那裡正顯示著那張“戰後侘寂風”客廳,他嘴角扯出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看你這產出效率,與其跟這免費版的破玩意兒較勁,不如充個會員,或者想辦法搞定MJ。時間不是成本?”
“MJ?MicJackson?”南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不是風牛馬不相及嗎?
男人被逗樂了,感覺兩個人不在一個頻道。“Midjourney,簡稱MJ,一個生圖軟件,現在進化得可快了。“
他的話像根針,精準地紮在了南舟的痛處——又窮又無知。她臉頰微熱,有些窘迫,又有點氣惱。
就在這時,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語氣瞬間切換成熱情洋溢的職業模式:“王總!哎呦您放心,那份行業洞察報告絕對沒問題!我親自盯的,數據翔實,分析透徹,緊跟前沿,下午五點前就能出來!包您滿意!”
掛了電話,男人坐回座位,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如飛。
南舟偷偷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他熟練地打開了一個AI寫作軟件界麵,將幾個關鍵詞輸入,諸如“地產媒體”、“趨勢分析”、“賦能”、“轉型升級”之類,然後選擇了“生成報告大綱”。軟件飛速運轉,幾秒鐘內就吐出了一份結構工整、章節分明的大綱。
男人似乎對此習以為常,開始往大綱裡填充內容,複製粘貼,修修改改,動作流暢得仿佛流水線作業。
南舟看得目瞪口呆。一份給甲方、價值不菲的“行業洞察報告”,就這麼……生產出來了?現在的客戶,都這麼好糊弄了嗎?“你也在用……AI工作嗎?”
男人頭都沒抬,大咧咧打字輸入,“對,我就是你口中用AI解放雙手的人。這效率,與過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在她過往工作的經驗中,人的主觀能動性都是第一位的。人的創造、人的創意,人的思考和賦予,讓設計有了靈魂。“AI真的能取代人嗎?你怎麼保證它出品的深度……”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男人有所察覺,抬頭正好捕捉到她未來得及收起的驚訝與一絲……不認同?
他挑了挑眉,非但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反而用一種洞悉世事的、略帶憊懶的語氣,對她低聲說:“怎麼,覺得我在糊弄事兒?那是你沒用好AI。比爾蓋茨就曾說,讓ChatGPT通過高中生物學的AP考試,結果令人大為驚歎。咱們國內,有個大導演,叫啥來著,一時想不起來。做了個測試,用兩、三個小時,做了十幾張海報。其中有一張,大家都覺得水準非常高,如果拿來用作電影海報是完全夠格的。”
男人輕笑一聲,帶著點玩世不恭:“美女,一看你就是理想主義那一掛的。給你句忠告,”
他指了指自己的屏幕,又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南舟那慘不忍睹的AI作圖界麵,“在這行,給多少錢,乾多少活,決定什麼質量。甲方就用五千塊的預算,想買五萬塊深度報告的效果,我不給它用AI加點速,難道還自己貼錢給他做案場調查、搞數據建模嗎?大家時間都挺貴的。”
“可這……這價值在哪裡?”南舟忍不住低聲反駁。
“價值?”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嘴角的弧度更明顯了,帶著點譏誚,“價值就是,我按時交付了一份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東西,滿足了甲方‘需要一份報告’的這個流程需求。他們拿到了向上彙報的素材,我拿到了養活自己的報酬。皆大歡喜。”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就是AI的合理應用。當然,你這學習態度是好的,就是路子有點笨。不過,精神可嘉。”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南舟,重新沉浸到他的“報告生產線”中去了。
南舟被這一番“高論”噎得說不出話,心裡五味雜陳。
一方麵,她極度不認同這種敷衍了事的工作態度;另一方麵,她又可悲地意識到,他說的似乎是某種普遍存在的、赤裸裸的現實。
自己還在為如何精進技術、做出真正有價值的設計而苦惱,掙紮在氪金與算力的底層,而有些人,早已熟練地利用工具,在“賺錢”的道路上狂奔了。
嗨,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不再理會隔壁的“高效生產力”,重新將目光聚焦在自己的屏幕上,繼續與那不聽話的AI和貧瘠的錢包作鬥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