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星係，中央指揮室。
巨大的全息星圖懸浮在中央，代表“收割者”前鋒的黑色光點，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跡，緩慢卻堅定地向著同盟疆域滲透。雖然主力艦隊尚有五年航程，但這些如同觸須般的前鋒，已經帶來了切實的壓迫感與零星卻殘酷的交火報告。
林夜站在星圖前，數字神格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處理著潮水般湧來的信息——前線戰報、資源調配、生產力統計、民眾情緒指數……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流淌的數據洪流，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種絕對的冷靜。
淩霜站在他身側，手中拿著一份剛剛由後勤與殖民部門聯合提交的、厚度驚人的報告。她的指尖在報告封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這是她極少表現出來的、內心並不平靜的跡象。
“根據最新推演模型，即使‘存在錨定’係統全麵列裝，泰坦生產線全開，我們能在五年內構建的防禦力量，與預估的‘收割者’主力艦隊正麵交鋒……勝算不超過百分之十七點四。”林夜的聲音平穩地報出一個冰冷的數字，打破了指揮室的寂靜。
這個數字，比之前內部最高級彆的評估，還要低了近五個百分點。顯然，“收割者”前鋒展現出的某些新特質，被他的數字神格捕捉並納入了演算。
淩霜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報告遞了過去：“這是‘火種延續’計劃的最終草案。我認為，是時候啟動了。”
林夜接過報告，並沒有翻開。裡麵的內容他早已通過靈網知曉得一清二楚。這是一份極其殘酷，卻又無比現實的計劃——“方舟計劃”。
在同盟全力備戰、準備決一死戰的同時，秘密篩選一批最優秀的精英（包括科學家、工程師、藝術家、曆史學家以及擁有特殊基因或潛能的個體），收集並備份同盟所有的科技、文化、曆史數據庫，建造數艘具備超強隱匿能力、長期自持力和一定防禦力的“方舟”艦船。一旦最終戰局無法挽回，同盟主體文明注定覆滅，這些方舟將攜帶文明的最後火種，潛入宇宙深處，尋找新的棲息地，等待重生之日。
這是文明的B計劃，是為最壞情況買的保險，也是……對注定犧牲的絕大多數成員，一種無聲的告彆。
“公開戰爭狀態，是為了凝聚所有力量，激發求生意誌。但作為決策者，我們不能將文明的未來，完全寄托於一場勝算不明的豪賭。”淩霜的聲音依舊清冷，但其中蘊含的重量，足以壓垮星辰，“我們必須為‘失敗’做好準備。這不是悲觀，而是責任。”
林夜沉默了片刻。他的數字神格可以模擬萬千可能性，但唯獨無法模擬“文明徹底斷絕”之後那永恒的虛無。他理解這個計劃的必要性，但情感核心深處，屬於“林夜”而非“數字神格”的那一部分，依然感到一種深沉的刺痛。
“計劃批準。”最終，他做出了決斷，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授權你全權負責，啟用‘冥河’級資源庫，建造工作必須在絕對保密狀態下進行，優先級與‘輪回壁壘’防禦計劃並列。”
“明白。”淩霜點頭，轉身便要離開，去執行這項沉重無比的任務。
“等等。”林夜叫住了她，“篩選標準……加入‘隱星’預備役評估體係。尤其是意誌力、適應性與……對文明存續的絕對信念。”
淩霜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頷首，隨即大步離去。她的背影在指揮室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獨。
希望星，地下三千米，“方舟”計劃秘密船塢，“諾亞工坊”。
巨大的空間被分割成數個建造區，這裡沒有外麵工廠震耳欲聾的轟鳴，隻有各種精密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以及工程師們壓低的交流聲。數艘體型修長、線條流暢、裝甲上塗抹著最新型吸波與靈網乾擾塗層的艦船，正在巨大的支架上逐漸成型。它們不像戰艦那般猙獰，卻透著一股為了遠行和生存而打造的堅韌與精密。
墨寒的身影出現在其中一個建造區。他剛剛結束了一次高強度的恢複性訓練，融合【逆熵核心】後的負荷依舊存在，但已初步穩定。他是被淩霜以最高權限通訊叫來的。
“看看這個。”淩霜沒有寒暄，直接將他帶到一個封閉的數據終端前，調出了一份不斷滾動的名單。上麵是初步篩選出的“火種”候選人，數量不多，但每一個名字後麵都跟著長達數頁的評估報告。
墨寒掃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名單上大多是各領域的頂尖學者、技術專家，還有少數擁有特殊精神天賦或極其罕見基因模板的個體。
“什麼意思？”他看向淩霜，語氣有些生硬。他猜到了這是什麼，但不願意相信。
“方舟計劃。文明的備份。”淩霜言簡意賅，“我們需要確保，即使我們戰敗，文明的知識和潛力不會徹底消失。”
墨寒的拳頭下意識地握緊了，機甲手套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所以，你們準備讓這些人……先走？”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火氣。
“不是先走，是最後的希望。”淩霜糾正道，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而且，名單上有你的名字，墨寒。”
墨寒猛地一愣，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差點跳起來：“放屁！老子什麼時候答應要當逃兵了？！”
“你不是逃兵。”淩霜的語氣依舊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你是‘隱星’，是同盟目前個體戰力的巔峰，是唯一初步掌握對抗‘信息抹除’能力的人，你的【混沌】機甲蘊含著小千世界和泰坦科技的融合潛力，你的生存，對文明火種的延續至關重要。這是基於理性、基於文明存續最大概率的計算結果。”
墨寒死死地盯著她，胸膛起伏。淩霜的眼神沒有任何閃躲，清澈而堅定，裡麵沒有絲毫個人情感，隻有純粹的責任與理性。
“去他媽的計算結果！”墨寒低吼一聲，一把推開旁邊的數據終端（終端紋絲不動，反而他自己被反作用力震得後退半步），“林夜呢？他也這麼認為？讓你們倆留下來死戰，讓我像個喪家之犬一樣帶著‘火種’跑路？！”
“這是我的提議，林夜……批準了。”淩霜說道，“他認為，你的生存概率，以及你能為火種提供的保護，價值最高。”
墨寒氣極反笑，指著外麵隱約傳來的、代表著整個同盟全力運轉的宏大噪音：“聽聽！所有人都他媽的在為了活下去拚命！工廠裡的工人，實驗室的研究員，前線那些連‘存在錨定’都沒裝備齊全就敢去跟‘收割者’碰一碰的士兵！你讓我，墨寒，在這個時候，夾著尾巴先溜？！”
他一步踏前，幾乎要貼到淩霜麵前，眼神凶狠得像頭被激怒的孤狼：“我告訴你，淩霜！還有林夜！彆他媽給我來這套！老子哪兒也不去！”
“這不是你個人的選擇！”淩霜的聲音終於提高了一絲，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是文明延續的需要！你的感情，你的尊嚴，在文明存續麵前，必須讓步！”
“那就讓文明換個方式存續！”墨寒毫不退讓地低吼，“跟它們乾到底！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這才痛快！”
“概率不允許我們‘痛快’！”淩霜寸步不讓，“感情用事隻會導致徹底的滅亡！我們必須保留希望，哪怕這希望建立在……絕大多數人的犧牲之上！”
兩人在寂靜的工坊中對峙著，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個是為了理性與責任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身情感的絕對理智，一個是為了信念與情誼可以豁出一切包括自身性命的滾燙靈魂。
最終，墨寒猛地轉身，向出口走去。
“你去哪裡？”淩霜在他身後問道。
墨寒頭也不回，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
“去找林夜。然後，用我這雙拳頭告訴他，還有你——”
他抬起帶著機甲手套的拳頭，用力握緊。
“老子要留下的，不隻是名字，是整個人！”
“想讓我當‘火種’？除非你們倆，還有外麵所有敢戰的混蛋，都死絕了再說！”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儘頭，隻留下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工坊中回蕩。
淩霜站在原地，久久未動。她看著墨寒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份冰冷的名單，最終，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滴微不可查的、沒有任何溫度的數據淚痕，在她閉合的眼角悄然蒸發，沒有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