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指揮室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墨寒帶著一身尚未完全平息的怒火與金屬艙室特有的冰冷氣息,大步走了進來。他目標明確,徑直走向站在巨大星圖前的林夜。
林夜沒有回頭,數字神格依舊在處理著無儘的信息流,但他顯然早已感知到墨寒的到來,以及他身上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憤懣。
“那份名單,怎麼回事?”墨寒的聲音壓抑著,像即將噴發的火山,在空曠的指揮室裡顯得格外清晰,“讓我當‘火種’?帶著一幫‘精英’跑路?林夜,你他媽是不是算力過載把腦子燒壞了?!”
林夜緩緩轉過身,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倒映著星圖上那些緩慢移動的、代表死亡與終結的黑色光點。“這是基於當前數據模型,為文明延續做出的最優解之一,墨寒。”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報告,“你的生存價值,你的戰力,你對‘信息抹除’的抗性,以及你機甲蘊含的潛力,經過計算,是確保‘火種’能在最惡劣環境下存續下去的關鍵因素。淩霜的提議,符合邏輯。”
“邏輯?去他媽的邏輯!”墨寒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合金控製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台麵瞬間凹陷下去一塊,警報燈閃爍了一下又熄滅。“外麵!整個同盟!從工人到士兵,所有人都在為了‘一起活下去’拚命!你現在告訴我,為了所謂的‘文明延續’,要我們先劃出一部分人‘確保存活’,讓剩下的人去死?!這他媽是什麼狗屁邏輯!”
他逼近一步,幾乎與林夜臉對著臉,眼中燃燒著灼人的火焰:“我墨寒,是戰士!我的位置在戰場最前麵,在【混沌】機甲裡!不是躲在什麼狗屁‘方舟’裡當縮頭烏龜!你想讓我臨陣脫逃,看著你們,看著那些相信我、跟著我一起乾的人去死?我告訴你,辦不到!”
林夜靜靜地看著他,任由墨寒的怒火如同狂風暴雨般傾瀉。直到墨寒的呼吸因激動而略微急促時,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得可怕:“那麼,告訴我,墨寒。如果最終戰敗,文明火種也隨之湮滅,我們所有的抗爭、所有的犧牲,意義何在?隻是為了‘痛快’地迎來徹底的虛無嗎?”
墨寒被問得一滯,但他立刻梗著脖子吼道:“那就打贏!集合所有人的力量,跟它們乾到底!我們不是已經找到防禦它們攻擊的方法了嗎?我們還有五年時間!五年!誰知道這五年裡我們能變得多強?!”
“概率,墨寒。”林夜指向星圖,“即使考慮到技術迭代和生產力爆發的最樂觀模型,我們的勝算,目前依然低於百分之二十。‘收割者’展現出的,可能隻是冰山一角。我們不能,也絕不允許,將整個文明的未來,寄托於一個不足兩成的奇跡上。”
他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屬於“林夜”而非純粹“數字神格”的沉重:“感情上,我與你一樣,渴望與同盟共存亡,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但作為決策者,我的責任是確保文明不因我們的‘熱血’而徹底斷絕。‘方舟計劃’不是逃跑,是保留最後的希望,是賦予那些注定犧牲者以意義——他們的犧牲,並非徒勞,而是為文明的未來鋪路。”
墨寒張了張嘴,還想反駁,卻發現那些基於情感和信念的怒吼,在麵對林夜這種冰冷到極致的理性與責任時,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當然不怕死,但他無法承擔“因一己之念導致文明徹底滅亡”的重量。
就在這時,淩霜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指揮室門口。她顯然聽到了部分爭論,目光掃過激動的墨寒和冷靜的林夜,最終定格在林夜身上。
“公開吧。”她突然說道,語氣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決然。
林夜和墨寒同時看向她。
“公開什麼?”墨寒皺眉。
“有限度地,公開‘收割者’的威脅,以及……‘方舟計劃’的存在。”淩霜清晰地說道,“不是作為逃跑方案,而是作為‘文明備份’、‘最終希望’的象征。”
林夜的瞳孔微微收縮,數字神格瞬間推演了無數種可能性:“你清楚這會引起多大的恐慌和動蕩嗎?甚至可能引發內部混亂。”
“正因如此,才必須公開。”淩霜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恐慌源於未知和欺騙。當我們宣布進入全麵戰爭狀態時,民眾有權知道他們為何而戰,以及……最壞的結果是什麼。試圖掩蓋‘方舟計劃’,一旦泄露,造成的信任崩塌將是毀滅性的。”
她走到星圖前,與林夜並肩而立,看向墨寒:“而且,公開它,能真正凝聚共識。告訴所有人,我們正在兩條線上作戰——一條是前線,為了‘現在’的生存而戰;另一條是‘方舟’,為了‘未來’的存續而搏。這不是劃分階級,而是分工,是文明在絕境中為了延續所能做出的最理性、也是最悲壯的抉擇。”
“讓每個人都明白,他們的工作,他們的犧牲,無論在前線還是在後方,無論最終是登上‘方舟’還是留下禦敵,都是在為整個文明的存續貢獻力量。生存的第一要義,是團結,而團結的基礎,是知情和共同的信念。”
指揮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林夜的數字神格高速運轉,評估著這個激進提議的利弊。而墨寒,則怔怔地看著淩霜,看著她那清冷麵容下蘊含的、近乎殘酷的勇氣和遠見。
他忽然發現,淩霜的“理性”並非冰冷無情,而是一種更宏大、更沉重的情感——一種願意背負罵名、承擔巨大壓力,隻為在絕境中為文明尋找到一線生機的、極致的熱愛與責任。
“我同意。”良久,林夜做出了決斷,“由你親自進行公開說明。信息尺度,由你把控。”
淩霜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她看向墨寒:“你呢,墨寒?是選擇留在前線,為了‘現在’奮戰到底,讓‘方舟’的計劃因你的奮戰而變得多餘;還是選擇登上‘方舟’,為了‘未來’保存力量,等待卷土重來的那一天?”
她將最終的選擇權,交還給了墨寒自己。這不是命令,而是基於信任的托付。
墨寒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一個冷靜如冰,一個堅韌如鋼。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搖搖欲墜的文明拚儘一切。他胸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堅定的力量。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雜著桀驁與決然的笑容:
“老子選第一條路!”
“我會在前線,把那些黑色雜碎揍得連它們媽都認不出來!我會讓你們的‘方舟’,永遠沒有啟航的必要!”
他轉身,向指揮室外走去,步伐堅定而有力。
“至於名單……”他背對著兩人,揮了揮帶著機甲手套的拳頭,“留著給老子的慶功宴當座位表吧!”
看著墨寒消失在門口,淩霜微微鬆了口氣,但眼神依舊凝重。她看向林夜:“他開始理解了。”
林夜的目光重新投向星圖,那無儘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希望……我們都能看到慶功宴的那一天。”
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