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城縣修城樓時掛了一口大鐘,除城牆建好之後敲響了一次,二三十年沒再響過,墨綠的大鐘上鏽出了一層厚厚的烏黑色,竟像是上一代傳下來的老鐘了。
守門人著急忙慌地敲起鐘來,鐘“嗚嗚”地響了一聲,隨即“轟隆”地在黑夜裡傳開來。
潯城街道上打更的人聽了聲音,敲鑼聲也一齊響了,像是奏樂一樣在黑夜裡雜亂無章地打起了拍子,一聲聲喊叫衝破雲霄:“山匪來了!”
潯城的城牆像個紙老虎,山匪有備而來,扔出繩索三兩下爬了上去。
早先守城的早連滾帶爬地去通知縣太爺了,這會兒沒人攔,迎客般地放賊人進了城。
打頭那人臉上橫著一道刀疤,他拉著馬繩在城門口停了片刻,很是輕蔑地看了看這不堪一擊的城門,一臉大仇得報似的大笑了聲,“潯城!老子等了這麼些年,終於回來了。”
一眾山匪起哄地笑了起來,跟在後麵的不知誰大喊了聲:“可惜劉誠那老東西死了,不然我一定殺了他替大哥報仇!”
刀疤臉的匪首嘴角的笑立刻僵了,當年劉誠被嘉寧皇帝貶了官,打不了西朝的叛賊,回鄉時便孤身挑了霜牙山的山匪,匪首咬牙切齒地想起當年往事,劉誠的長槍離他隻有幾寸的距離,若不是他偏身往後一仰,如今就是瞎了雙眼,不隻是留下這一道刀疤。
那匪首眼含殺意地看著城牆上寫著的“潯城”兩個大字,手裡握緊了馬繩。
“二弟……”匪首片刻後側了側身,對著身旁的二當家壓低了些聲音,“今日來劫潯城,也莫要忘了正事。”
二當家大刀一揚:“大哥放心。”
“駕!”匪首一夾馬腹,策馬進了城門,身後舉著火把的山匪連成一線,一道湧了進去。
城中,謝明夷院內。
夜色昏暗,院裡燃了許多燭火,沿著角落圍了院子一圈,燭火長明,是淮東送人魂歸故裡的舊俗,冬日裡的風在長空上嗚嗚地刮起卻沒亂晃地上燭火,極通人情。
謝明夷坐在台階上,身前放著個火盆,焰火升騰,一張張暗黃色的紙錢在裡頭化了灰燼,旁邊還坐著許雲岫。
“謝明夷,我白日裡當真是不知道你師父的事才笑的。”許雲岫一頁頁撕著紙錢,臉上帶了些難為情,“你也知我平日不太出門,方才才聽孔姑告訴了我……”
無所不知的許姑娘這回知道晚了消息,以為自己運籌帷幄地了解了往後事情的發展,可她沒想到謝明夷會回到潯城,更沒想到劉誠竟然不在了。
這變故生在她意料之外,發展竟與前世不一樣了。
許雲岫是才剛起了諸事繞開謝明夷的心思,可知道了這事,代入她從前的心境,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找謝小公子噓寒問暖一番。
她把“我與謝明夷有些交情”這句話默念了幾遍,才敲響了謝明夷的家門。
許雲岫懊惱地燒了頁紙錢,“我其實是想讓你莫要心憂,卻當了回笑話,小公子,凡事憋在心中便會惆悵,你要是難過就怪我吧。”
謝明夷抬眸看了她一眼,他搖了搖頭,眼裡卻冒出幾分悲愴,竟讓人覺得他委屈極了,“我不怪你。”
謝明夷向來是個不愛將情緒外露的人,許雲岫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頭一顫,居然無端起了憐愛之心,隻好搬出了自己都不大信服的古話:“其實死生乃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貪者不可以苟得,向來難以強求……”
“更何況你師父倘若在世,也肯定不想你為他憂思。”
謝明夷垂下頭去默默燒著紙錢,許久嘴裡才說了句:“我知道……”
“……”這種時候緘口不言比外露的情緒更讓人覺得悲傷,頗擅言辭的許雲岫斟酌不出話來安慰,隻好關切道:“你半年未歸,如今又是一個人回來,家中有什麼需要的,也儘管跟我明說,縱然我身無長物,總歸也是……”
許雲岫驟然一頓,看見謝明夷手上也停了下來,她依舊好聲好氣地把話說完整了,“能幫上一點……是,一,點。”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一字一頓,她見著了謝明夷臉上露出的戒備神情。
夜裡竟傳出了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嗚嗚的風聲由遠及近。
謝明夷站起身來,他從這急促的馬蹄聲裡聽不出什麼善意,方才有幾分難過的神色一時散了精光,他握著手旁的劍,往院子中央走了過去。
許雲岫默不作聲,將手裡的紙錢繼續燒了。
隨著馬鳴聲,院子門口停下一片喧嘩,一道火光突然從天而降,一根火把被人扔了進來,打著旋兒往院子裡落下。
火把落在地上燃不起沙土,大門同時被人給強力撞開,嘈雜聲頓時往院子裡湧來。
那山匪的二當家扛著大刀走進院子裡,身後還跟著五六個人,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笑得肆無忌憚,“來得不巧,奔喪呢這。”
謝明夷目光一凜,冷冷地地打量起這些不速之客,“山匪?霜牙山。”
“喲,認出來了。”後邊一個山匪笑得一臉匪氣:“那還不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免得你爺爺親自來動手。”
一夥山匪哄堂大笑起來。
謝明夷臉上立馬帶了殺氣,他揚劍往地上一劃,一地的沙土連帶著石子被股厲風裹挾,朝著那夥山匪砸了過去,石子砸在身上極疼,笑聲立馬變作哀嚎。
謝小將軍橫著劍問:“是誰讓你們來的?”
囂張慣了的山匪揉著被石子砸過的地方,像沒聽到他說的,提起刀來就要衝出去砍謝明夷,“老子殺了你!”
“慢著。”那一直打量謝明夷的二當家突然抬了抬手,將那拔刀的山匪攔在身後,他斜眼對著上下掃了一眼,“你是劉誠那個老東西的徒弟,謝明夷?”
“哦……”那二當家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麼:“我記得你,幾年前你還是個小孩兒,竟然敢一個人來闖霜牙山,學著那個老東西想做英雄。”
二當家冷笑了一聲,放下抬起的手握住刀把,“那我們的梁子結得深了……”
他咬牙切齒:“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