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使了個眼色,一群將士便拔刀過去把孫彥團團圍住,雪亮的長刀刺眼,孫彥像個待宰的羔羊。
孫彥呆愣愣地爬了幾步便停下了,他好像是神誌不大清明,先是低頭胡亂哭了幾聲,又突然笑起來,他挽起那依然濕漉漉的官袍長袖,文人風骨已不在了,他抹了一把臉,那臉上便出現了惡狠狠的獰笑,他朝著謝明夷大喊:“是我……孫彥!”
“是我貪圖名利富貴,是我魚肉鄉裡欺詐百姓,我私開漱玉山所得金銀,皆入了我一人口袋,我是千古罪人,我……”
孫彥有些失聲哽咽,“我……愧對於天地,愧對於……君上。”
他仰天咆哮了一聲,眼神一厲,仿佛是積聚了全身的力氣,對著凜凜的長刀驟然撞去。
謝明夷的一聲“攔住他”已然遲了,鮮血如注,巡撫孫彥一頭撞在刀上,殷紅的雪從刀上滑下,滴在昨夜還未乾的水窪裡,紅得觸目驚心。
孫彥沉沉一聲倒在地上,咽了最後一口氣。
謝明夷擰眉無聲歎了口氣,他目光往高處看了眼,許雲岫還在高樓之上,她也看著孫彥,但她隻單單看著,半點喜怒哀樂都沒有,正是看著個死物的模樣。
謝明夷目光回來,他思緒很快,即刻把錢嵩喊了過來,“讓人去看看漱玉山的情況,山崩不是小事,看看是否有什麼傷亡,好在漱玉山並非有什麼人住的地方,礦山的人……”
謝明夷凝重地想:“應該不在裡麵了。”
錢嵩快速地領命去了,謝明夷又看向了遠方。
昨夜大雨過後,淮水水位上漲了許多,江水也在怒號,卷著泥沙浩浩湯湯地洶湧奔騰。
其實謝明夷前世時也曾曆經了漱玉山塌的事實,卻不是如今這個時間點,那時許雲岫已然不在人世了,那山崩背後的鮮血淋漓雖震驚朝野,卻隻能由著當時掌權的人寫進史書,不過區區幾行字眼,便埋葬了數百條性命,其後金礦的受益者卻穩穩坐著,不複追查。
謝明夷受命去治理淮水,那時乃是夏日,淮東下了場多年未有的大雨,天仿佛被捅了窟窿,雨下了幾日,整個空穀一般的漱玉山,竟然灌滿了江水,而漱玉山裡挖礦的礦工幾百人,竟是被活活淹死在了山穀之中。
他臨水之際,看到淮水上飄著浮屍,連日打撈,竟是數日不絕。
可就是這樣慘烈的死法,也沒能將那金礦背後的周慎拉下馬來,太子殿下一塵不染,獨坐高台,便有人前仆後繼地願意為他擔了誅儘九族的罪名。
好在今日的漱玉山半邊塌陷,與上一世不同,出了王茗恩的事情,孫彥和王軒怕是不敢再把人放在漱玉山裡,謝明夷總不過隻是搜山無果,也難以追究他們的禍事。
如今山自己塌了開來,金礦暴露於世人眼裡,孫彥的罪過逃不開了,私開金礦乃是誅滅的死罪,可他身上便不會背負那些沉沉幾百條的人命了。
謝明夷此來淮東,他願為六皇子周恂查那私礦之事,不管私心有多少,他終究是不想那幾百條的人命如前世一般隨水而逝。
他重生了,他不止想救自己,也想救蒼生。
……
巡撫府上。
時辰尚早,天也不過蒙蒙亮著,府上的下人已起來灑掃了,孫彥住處卻是一片寂寂,因著主人一夜不歸,沒有吩咐,下人們不敢擅自過去。
一個人影卻穿過院子,直接打開了孫彥的房門。
天光微暗,蘇遊川進了房裡,他右手受了擦傷,深色的衣袖上血跡不大明顯,泥點卻是沾了半身。
他慢步走著,耳邊細細聽著動靜,那靜謐的房裡還殘著股燒過的檀香味,他走了幾步,身影忽地一偏,細微的聲音入耳,一把劍擦著從他身側刺過。
蘇遊川轉過身來,他細細眯眼,打量著麵前這個拿劍的侍衛模樣之人,他問:“你是孫彥的人?”
那侍衛不語,拿著劍便繼續朝蘇遊川刺去,誰知他剛近了蘇遊川的身,那人半步不退,隻將手放在腰間,銀色的刃光一閃,蘇遊川竟從腰間抽出了把軟劍。
侍衛始料未及,那軟劍猶如銀蛇,瞬間就逼得他閃躲不及,蘇遊川下手極快,軟劍傷人傷口極細,細細的傷口割著手腕,那侍衛一陣吃痛,長劍哐當就墜了下去,他竟打不過這個文弱公子。
那侍衛被蘇遊川一腳踢得側躺在地,蘇遊川把軟劍藏回,把那墜地的長劍撿了起來,他拿劍指在那侍衛喉邊,讓他受著劍的冷意近在咫尺。
他心情不好,溫雅的眉目間沾上戾氣,便不像個讀書郎了,他陰沉著臉道:“孫彥院裡的暗室所在何處?”
那侍衛原本就不知他還會武功,一時被他鎮住,嘴裡沒了整話:“我我……我……”
蘇遊川眉頭一擰,“你不知道?”
他不聽廢話,手裡長劍揚著一劃而過,那侍衛慘叫一聲,劍落在他肩骨側,直直插進了那肩頭的凹陷處,鮮血立馬就湧了出來。
蘇遊川厭惡地退了步不濺上血,把劍拔了出來,又是一聲慘叫,他依然隻是冷漠地重複了遍:“暗室在哪裡。”
那侍衛滿臉痛苦,他顫著手指向書架,“書架,書架後……後麵有……機,機關……”
蘇遊川拖著劍往那書架邊走去,他伸手往後麵一摸,按上個凸起的機關,那書架低低地“轟”了一聲,便往旁移了過去,露出了後麵的一道暗門。
蘇遊川推開暗門,麵前卻隻湧來陣洶湧的熱意,那暗室裡邊竟是火光衝天了,蛇信般的火苗撲騰著迎麵而來,嘴裡鼻裡全是焦紙的味道,牆壁上映著火光,熊熊大火幾乎快要燒滿暗室。
他罵了一句,剛要上前一步,那火光裡卻跳出個蒙麵的黑衣人,逼著他退到房裡。
蘇遊川今日受了傷,一時閃躲不及,右手撞在書架上,劍差點掉了。
那火裡的黑衣人卻仿佛認識蘇遊川,眼裡的驚訝一閃而過,隔著點距離站在暗門前冷笑著道:“蘇大人來遲了。”
蘇遊川握緊了長劍,他也冷笑,“來遲?你不是應當以為我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