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雲岫最後還是仔細地把信拆開了,梅家如今的家主乃是梅因薑,她比許雲岫還要小上兩歲,但因她年紀尚小,梅家又還剩許多長老一般的人物,在梅家裡邊,大家還是繼續稱她為“少主”,把不露麵的許雲岫稱作“姑娘”。
許雲岫上一次回嶺中還是年初,那時候老家主過了,許雲岫前去奔喪,她的梅叔叔待她一向有如親父,許雲岫心中意難平,也是那時候,她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梅因薑。
梅因薑已然長成了一個會炸毛的小大人了,她同幼時一般嘴上不饒人,但心裡還是掛念她的,許雲岫身邊的親近人不多,梅因薑算是她認作的妹妹。
那信許雲岫幾乎想捂著眼一目十行,梅因薑覺得她有好日子不過,非要去潯城那個窮地方,又說她多番折騰,把什麼人都丟回家跟收破爛似的,也覺得她遠去京城就是有病,她想在嶺中做什麼做不來,非要跑去考什麼科舉……
當然最後梅因薑還是記得問候她的身體的,畢竟她也不想許雲岫真病死在外邊,她覺得收屍麻煩……
此外,梅因薑還是隱晦表達了些許許雲岫若是看誰不順眼自己可以幫著解決的意思,但是不多。
許雲岫把信放下,“果然我就是腦子不好使才拆開看……”
孔慧:“……”
她覺得這倆人仿佛都有點病。
天色已晚,謝明夷披星戴月地回了將軍府。
錢嵩打著哈欠去迎他,“將軍你可算回來了。”
清靜的將軍府在月色下更顯清幽,謝明夷踏進便覺得心安,他往後院的方向看著,問錢嵩,“雲岫她……可住下了?”
“住下了,但是……”錢嵩帶著些猜測道:“我覺得許姑娘似乎有些想要搬出去的意思,今日仿佛是因為天色晚了,又不便向將軍辭行,這才跟我進去的。”
謝明夷對此並不意外,“今日住下了便好。”
謝明夷自然知道許雲岫進京是帶著目的來的,也知道她是特意同自己拉遠了關係,好給往後進退都留幾分餘地。
可謝明夷正是知道這些,才不想讓許雲岫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寧願一開始就把許雲岫栓在自己身邊,把她放在夠得著的地方,或許還能等到她向自己坦白心緒的那天。
“錢嵩。”謝明夷忽地放輕了點聲音,夜中不辨神情,可那映著月色的眸子裡卻是有些異樣的神色,錢嵩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卻突然屏息了一刻,那眼神竟讓他覺得有些危險。
謝明夷出聲卻還是淡淡的:“今日你我都一路辛勞了,孔姑……孔姑她也一樣。”
他眼睛微閉,聲音輕得立刻便能被夜風吹散:“你去她房中燃一支安神香,讓她明日早上……”
“多睡些時辰……”
夜色濃厚,錢嵩舉著燈籠往後院去了,謝明夷也回了屋,一陣風吹來,院裡隻剩了如水一般的月光。
翌日清晨。
時已冬日,霜寒露重,石板枝丫上凝上銀霜,白茫茫的霧氣籠罩其間,仿佛這院子裡下了小雪。
時辰尚早,謝明夷穿戴整齊從屋裡出來,他喪期未滿,除了上朝或者當值,都還是穿著一身白衣,襯著小公子冷清的麵容,竟像是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謝明夷先是親自去了趟廚房,從裡麵拿了個食盒出來,然後直接拐到了書房旁,他站在許雲岫的門口。
外麵的竹樹被風吹響了,伴著陣窸窣的聲音,謝明夷推了推房門,門沒鎖。
許雲岫往日雖住在潯城的小院子裡,日子卻過得十分驕矜,每日晨起都是孔慧帶著早上要喝的藥,來喊她起來,儼然就是所謂的“身嬌體弱”,因此許雲岫的房門一向沒有帶鎖。
謝明夷本來以為是她心大,後來才知道她身邊是放了暗衛的。
謝明夷提著食盒在門前還猶豫了會兒,可他想到自己若毫無作為,許雲岫不日便會帶著一籮筐花言巧語來找他辭行,他便眉間不悅,輕聲喚了一句推門進去了。
屋內還殘著昨夜炭火的餘溫,霜露的寒意一概都沒能進來。
謝明夷把食盒放在桌上,他往裡走了兩步,便聽到了十分輕微的呼吸聲,隔著幾步的距離,謝明夷站在了許雲岫的床邊。
許雲岫睡覺十分安分,躺得很是規矩,謝明夷靜靜看著,想起上一次這樣看著許雲岫,那日正大光明的小公子學壞了,他竟然半夜潛進了彆人的屋子,甚至抑著跳動不止的心吹滅了蠟燭,安神香讓許雲岫沉沉睡去,他就這樣站在床邊看了她許久。前世的他死在許雲岫後麵,他實在是太久沒有見過許雲岫了。
謝明夷極輕地呼吸著,不怪上一世京城裡的公子哥喜歡給許雲岫遞東西,她確實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盛著笑意的那雙桃花眼,總能讓人忽視她麵色上的病氣蒼白,憑空覺得她帶著股少年人的意氣。
可此刻許雲岫的眼睛是閉上的,若沒有那雙眼,蹙起眉頭便會覺得她其實是帶著戾氣,她的臉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皮膚白得過分,就連唇色也有些泛白,謝明夷目光劃到許雲岫的嘴唇時晃了神。
他的心口又在止不住地跳了,謝明夷閉上眼,那奔湧而來的回憶把他拉回到一個冷冽的雪夜,一切都是冷的,可那回憶裡偏偏有個灼熱的影子。
謝明夷心中如同散亂的棋盤,回憶裡他蹲在許雲岫麵前與她平視,可許雲岫突然離開牆麵,她身體前傾,看著謝明夷近在咫尺的眼睛,她竟直接朝他的麵龐貼了上來。
許雲岫堵了他的後話,用清淺的藥味包裹著他的感官,灼熱的呼吸與涼薄的唇仿佛烈日與冰霜席卷在謝明夷那貧瘠的心土,他心上竟在那時冒出了微微的種芽,且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裡也不曾枯萎下去。
謝明夷睜開眼,隻他一人獨獨記得的回憶讓他克製著不敢上前,可心上的枝葉竟在這番久彆重逢後隱隱生長起來,他想把許雲岫留在身邊,除了不想讓她再走上拉不回的歧路,其後的那番私心,被謝明夷死死壓在心底,用那同鄉友人之誼蓋著遮掩,止乎禮地相隔了應有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