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溺死的。”大理寺的仵作蒙了白布遮掩屍體口鼻,他仰頭觀察了下,“但是這會兒看不分明,一會兒怕是還要變天,還是得挪個地方。”
昏黑的天色添了幾分凝重,空氣中寒意愈發明顯了,溝邊漫著惡臭,連冷風都吹不散。
刑部來的是個主事,他試探著開口道:“這邊離大理寺也近,不妨諸位先挪去大理寺,我等再派些人在此查查可有什麼遺漏,若是等到一會兒下了雪,怕是就查不出什麼所以然了。”
謝明夷盯著柳公綽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而後不露聲色道:“羽林軍也帶了人來,正好添了人手,我同你們一道去大理寺。”
刑部與大理寺的人對視了眼,但謝小將軍的話合情合理,“是……”
手下的人拿了擔架和白布過來,好一通忙活,大理寺的官吏主動走上前引著路道:“小將軍請。”
謝小將軍臉上一直是鎮定自若,仿佛什麼臟水都潑不到他身上似的,他停頓了下,“還有個人,要同我一道過去。”
許雲岫剛從巷口出來,她手上仿佛沾了什麼臟東西,頗有些嫌棄地拿出帕子擦了下,眉間還伴著些許愁色。
“這位姑娘。”許雲岫冷不丁地被人攔下嚇了一跳,她借著暗光認出那人穿著羽林軍的衣服。
她心覺不好,俯首作出客客氣氣的樣子:“這位軍爺,我隻是路過。”
那人卻是紋絲不動,隻繼續重複道:“我們將軍……請您過去一趟。”
“軍爺認錯人了,我……”
羽林軍的那人沒聽到似的,偏身讓出條路來,“姑娘這邊請。”
“……”
怎麼還說不通了。
許雲岫歎了口氣,老老實實隨他朝著溝渠那邊過去了。
謝明夷如她所想地在等著她過去,許雲岫以為自己躲得及時,沒想到還是給謝明夷看著了。
“小將軍……”許雲岫笑得格外勉強,“真是巧啊……”
“巧啊。”謝明夷注視著許雲岫走到他身前,如此情境他不想和許雲岫掰扯她出府的事情,可許雲岫才一過來,謝明夷又不禁敏銳地眉頭一蹙,“你……”
謝明夷的嗅覺一向很好,這後街的臭水溝熏得他都快聞不見味道了,可許雲岫一來,一股已經不算濃重的香味從她身上散了出來,混在臭味裡更是出奇的明顯了幾分。
那是脂粉味,她平日並不愛那些。
謝明夷隱晦地看了許雲岫一眼,他臉上不辨喜怒:“你跟我走。”
許雲岫心裡沒底,卻掂量了下場合,撫手道:“……好。”
一路往大理寺去了,謝明夷同許雲岫走在抬屍人的後麵,稍稍隔了一段距離。
天色已經很是陰沉了,刺骨的寒風刮過謝小將軍的甲胄沾染上愈發濃重的寒意,許雲岫攏了攏披風,又朝謝明夷身邊走近了些。
走近的許雲岫靠在謝明夷身側,用著極小的聲音道:“謝明夷,我今日出來,聽到了好些傳言……”
謝明夷的視線一直跟著前麵的屍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這事兒你不覺得奇怪嗎?”許雲岫咳了一聲,她順著謝明夷的視線望向屍體,“昨日他剛同你有了過節,隻過了一個晚上,他就陰溝裡翻了船,你今日又親自來認領屍體,怕是不能把自己乾乾淨淨地從淤泥裡摘出去了。”
“可我如果不來,就看不清誰要潑我臟水了。”謝明夷短暫地看了許雲岫一眼,他細細解釋:“昨日也並非是我要找他的麻煩,軍中自有禁律,他不受約束,肆意妄為,罰他乃是按照條令行事,我心中無愧,但他今日死了是樁命案,京城裡的治安也是緊要之事,我也更是為此而來。”
“可我今日在場不過是個巧合……”許雲岫將手並在一起搓了下,“我若不來,難不成小將軍打算親自去大理寺當這個仵作嗎?”
許雲岫看謝明夷目光不離屍體,便知道他是信不過大理寺了,如若真有人要栽贓謝小將軍,證人證言都能說謊,死人卻不能,所以謝明夷得親自去盯著屍體。
“你若不來……”謝明夷極其細微地咬了咬牙,“今日下雪的天,我本是讓錢嵩攔了你的,但你自己非要出來,這番巧合自然不能隨意浪費。”
“小公子啊……”許雲岫早知自己跑出來要挨罵,她垂著眼放軟了語氣,似乎是在抱怨,“你也知道我看病的本事都是看人模樣的,活人尚且是個半吊子,何況看死人,那柳公綽長得也太寒磣了,我怕今夜要睡不著。”
“許姑娘這就不必擔心了。”謝明夷奇怪地看了許雲岫一眼,又無事一般地繼續盯著前麵屍體,“我府上安神香多著,同你身上的香味千差萬彆,自然能讓你睡得著覺。”
許雲岫一怔,一時沒明白謝明夷的意思,她猶豫著停了下來,抬起衣袖往上嗅了一嗅。
紅塵旖旎的味道已經很淡了,但那味道卻像新開的花,肆意張揚地散著味兒,許雲岫湊上去仔細一聞,那香味便直衝天靈蓋一般,竟讓她冷風下不大通順的嗅覺靈便了幾分。
許雲岫結實地打了一個噴嚏。
“……”她心中不禁罵道:“我今日吃飽了出來看什麼熱鬨……”
謝小將軍從前巡視京城,京都裡的教坊司一向都是采辦同一家的香料,從前因為香料出過一樁案子,還是謝明夷親手查辦的,這味道那時他聞了足足好幾日,許雲岫靠過來那會兒他就聞見了,而且這味道的分量,莫說路過,她絕對呆了不止一會兒。
不管許雲岫是去辦事還是尋清客樂工鬨些有的沒的,謝小公子都不想在許雲岫身上聞到這味道。
眼看著謝明夷越走越遠了,許雲岫慢吞吞挪動腳步又跟了上去,她還在思忖著如何解釋才好,謝明夷卻是一腳踏上了大理寺的台階,“大理寺到了,先辦正事。”
這會兒屬實不是說理的好時候,回了府時間還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