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們擔心惹出禍端,都不用特意來城裡找買家,在家放出口風,就會有人排著隊上門談判。
但手裡拿著這麼個聚寶盆,不惹出禍端是不可能的。
他們不但進了城,還要精心挑選買家,以期能挑中一個有良心,不會中途過河拆橋的人。
可指望彆人有良心,終究不如自己手握主動權。
而且買家有良心,村裡那些乾部卻不一定會有良心。
雖然協議規定了,第一個發現煤礦的人可以得到一半股份,但真到那一刻,村裡乾部要翻臉,棘手的事也不會少。
彆的不說,他們和買家商量好賣股份,村裡乾部伸手卡一道,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所以餘蘭英覺得,在這場和股份交易有關的談判中,他們除了要在買家麵前扯東平村人這麵大旗,在村乾部麵前表現得和買家特彆鐵外,還需要再引入一個靠山。
而且這個靠山,必須要讓村裡乾部們有所顧忌。
可問題又來了,她和邢立驍都是土生土長的新平人,村裡人對他們各自的家庭情況可以說如數家珍。
她不用說,祖上三代貧農,五服之內都找不出有權有勢的人。邢立驍祖上倒是有錢,但邢家早敗落了,且從他外公這一代起,三代都是獨生。
他們親戚中彆說靠山,就算想扒拉出一個能虛構呈靠山的人都不容易。
唔……也不對。
邢立驍母親這邊雖然沒有虛構的餘地,但他父親那邊發揮空間不小,彆的不說,他那個渣爹就不錯。
首先,渣爹是滬市來的下鄉知青,而滬市,是改開後發展最快,有錢人也最多的幾個城市之一。
其次,渣爹非常渣,回城以後就斷了和邢立驍母子的聯係,所以他回滬市後過得好不好,沒有人知道。
最後,半真半假的謊言最能騙人,她虛構出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親戚,村裡那些精明的乾部肯定不會相信。
但如果說這個人是渣爹,可信度就高了。
反正上海那麼遠,村裡絕大多數人連市都沒出過,就算有人不信渣爹發達了,也很難不遠千裡去滬市求證。
不過想虛構渣爹當靠山問題也不少,第一是渣爹要怎麼聯係他們。
真人出現肯定不可能,以打電話的方式也不行,雖然村委裡的那台電話不顯示號碼,但這時候很多地方打長途電話仍需要人工轉接。
她想偽裝成滬市來電,得去外省打這通電話,可去外省,一來一回需要不少時間。
而且理論上,渣爹應該是不知道村委電話號碼的。
再就是這年代最尋常的方式,寄信,不過郵戳上也會顯示寄信地址,而東平村的信件,會由郵遞員統一送到村委,想偽造滬市來信也不容易。
但不容易就意味著有可能,所以餘蘭英個人傾向於偽造信件。
再一個問題是怎麼說服邢立驍。
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父母弟妹不肯伸出援手,她都會因為怨恨他們,而不想和他們來往,邢立驍心裡隻會更恨回城後拋棄他們母子的男人。
他會願意為了順利賣掉股份並脫身,沾對方的光嗎?
但餘蘭英轉念一想,又覺得知道對方發達了,並實實在在接受對方幫助叫沾光。
他們現在根本不知道渣爹過得如何,也沒有真的得到幫助,非要說的話,把對方虛構成靠山應該叫廢物利用。
就像她不認為自己借著餘蘭燕的名義,順理成章地來到市裡,是在沾對方的光。
而為了賺大錢,為了活下去,利用一些不那麼好的人,在餘蘭英看來並不寒磣。
餘蘭英心裡這麼想,等邢立驍來到市裡跟她們母女彙合,提出這個建議時,她也是這麼對他說的。
邢立驍聽完後眉毛皺得很緊,但他沒有一口拒絕餘蘭英的提議,隻是沉默良久後問:“你覺得村裡乾部會故意針對我們?”
“他們針對的不一定是我們,但他們一定想要錢。”
其實前世,村裡那些乾部沒有刻意針對過他們,動手害死邢立驍,並偽造借條,想要侵吞他們手裡股份的一直都是李平坤。
他們會在餘蘭英想要爭搶股份時偏向李平坤,一是因為他願意讓渡利益,二是因為李平坤姓李。
而李,是東平村最大的姓,村委裡至少有一半乾部姓李。
雖然他們和李平坤的關係早出了五服,但論起字輩,都沾親帶故,所以在很多時候,他們更願意幫他。
當然,前提是有足夠的利益。
邢立驍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他雖然覺得村委那些人靠不住,但同時又覺得那些不至於故意針對他們。
但在餘蘭英看來,前世他們能為了利益,和李平坤狼狽為奸,這輩子就可能為了利益,給他們使絆子。
此外,前世李平坤為什麼敢對邢立驍動手?
不就是覺得他無父無母,餘家也隻是普通人家嗎?
如果她的計劃能成功,邢立驍多了個在滬市當大老板,甚至是當大乾部的親爹,李平坤再覬覦煤礦的股份和錢,恐怕也會猶豫再三。
餘蘭英不好直接說李平坤心黑手狠,但她可以提醒邢立驍,他們為什麼決定賣股份,又為什麼要背井離鄉去滬市。
邢立驍確實不想和蔣學兵再有牽連,蔣學兵剛回城那會,他心裡還存著些念想,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媽也鬱鬱寡歡去世,他就當沒這個爹了。
何況按照餘蘭英說的辦,雖然不算沾蔣學兵的光,也是給人做臉。
這些年,村裡人提起蔣學兵總沒幾句好話,甚至沒少嘀咕他回城也過不好日子,雖然滬市是大城市,但再大的城市也有窮人,大家覺得他回城了興許也是窮光蛋。
雖然這種說法裡藏著嫉妒,但他聽著高興,他是不希望蔣學兵過好日子的。
可要拿蔣學兵當靠山,必然要幫他吹牛,到時候村裡口風興許就變了,沒準大家還會覺得蔣學兵拋妻棄子回城是好事。
一想到那種可能,邢立驍就很不甘心。
但聽到餘蘭英的提醒,他冷靜了下來。
人活著,才能不甘心,才能去怨恨。
為了逞一時之氣,放棄為活下去增加籌碼的機會,才是真的傻。
而且村裡人罵幾句有什麼用,他們口風本就多變,以前他窮的時候,村裡人說起他也沒幾句好話。
他們罵得再難聽,也傷不到遠在滬市的蔣學兵一根毫毛。
何況,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有妻子,有孩子,他也該為了她們,放下心裡那些不甘。
他的母親、外公,肯定也會希望他能平安活下去。
畢竟,隻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