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扶蘇身上。
“去丞相職,以戴罪之身暫領廷尉事?”
右丞相馮去疾心中一震,這處置……妙啊!
李斯若是直接處死,固然大快人心,但朝中便少了一個能臣。可若是輕輕放過,也是不行,不足以立威。
而這個“戴罪領廷尉”,既是懲罰,又是重用。
廷尉,掌管刑獄審判,是李斯最擅長的領域,也是他的本職。
讓他以戴罪之身任職,既能發揮其才能,又時刻提醒他——你現在的命,是太子給的!
馮去疾抬眼看向高台上的始皇帝,隻見嬴政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準。”
嬴政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定音鼓,一錘定音。
李斯渾身一顫,隨即重重叩首:“臣,謝太子不殺之恩!謝陛下不殺之恩!”
他心中五味雜陳。
天幕上那個“李斯”選擇了權力,最終落得個被腰斬、誅滅三族的下場。而現在,扶蘇給了他一條活路。
雖然丟了還沒捂熱的丞相之位,但命還在,家人還在,甚至還能繼續為大秦效力。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臣謝過殿下不殺之恩。”
扶蘇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殿內群臣,隨後看向始皇帝作了一揖鄭重道:
“父皇,天幕所示,皆是未來可能發生之事。我大秦二世而亡,固然有趙高、胡亥之禍,但根源還在於律法過嚴,民心不穩。”
“所以,兒臣想請李斯領廷尉之職,重新梳理大秦律法,去其苛刻,留其精髓,讓我大秦的法,既能震懾宵小,又能安撫民心!”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天幕說過的君臣父子理念不合的“亂國”和“新國”之論,又要上演了嗎?
而且,扶蘇公子這是在給李斯一個立馬代罪的機會啊!
淳於越捋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既有儒家的仁厚,又懂了法家的嚴明,如今還學會了一些帝王的權衡之術。
嬴政坐在龍椅上,嘴角微微上揚。
我兒,終於有了帝王的樣子。
就在他想要開口應允時,天幕再次播放起畫麵。
「秦朝二世而亡,根源何在?」
「有人說是暴政,有人說是民心不穩,有人說是趙高亂政……」
「但真正的原因,或許藏在一個更深層的問題裡——」
「大秦,真的準備好統一了嗎?」
嬴政眉頭一皺。
什麼意思?
難道朕統一六國,還統一錯了?
天幕上,畫麵緩緩展開。
旁白聲冷靜而客觀:
「秦始皇用了十年時間,滅六國,統一天下。但統一之後呢?」
「六國的文字不同,貨幣不同,度量衡不同,甚至連車輪的寬度都不同。」
「秦始皇做了很多——統一文字,統一貨幣,統一度量衡,修馳道,建長城……」
「但這些,都需要時間。」
「而大秦,沒有時間了。」
畫麵中,無數民夫在烈日下修築長城,在寒風中開鑿馳道,在泥濘中運送物資。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麻木。
「秦始皇想要的,是一個大一統的帝國。」
「但百姓想要的,隻是活下去。」
「當這兩者產生衝突時,民心,就成了壓垮帝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鹹陽宮內,鴉雀無聲。
嬴政的手指緊緊攥著龍椅的扶手,指節泛白。
朕……錯了嗎?
不!
朕沒有錯!
統一天下,是千秋萬世的大業!
可是……百姓的疲憊,也是真的。
天幕上,畫麵一轉。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農,跪在田埂上,仰天長歎:
“秦法雖嚴,但也要讓人活啊!”
另一個畫麵,一個年輕的士兵,倒在長城腳下,再也沒能站起來。
他的身邊,是一封還沒來得及寄出的家書。
鏡頭緩緩拉進,照在那封家書上:
‘二月辛巳,黑夫拜問衷,母毋恙也?驚弟戰死,今已葬,國已統一,黑夫攜弟骨灰歸鄉日不久,母毋憂......’
‘六月戊戌,黑夫拜問衷,母毋恙也?黑夫暫不得歸,長尉言有戰也,黑夫無賞賜於家中,母現如何?聞王得將要北上,勿念。’
‘九月丁亥,我兒黑夫親啟:驚骸骨何歸?黑夫何歸?六國已定,爾何歸?母老矣,惟念其兒,盼歸,盼歸!’
【“究竟是誰在說秦法和軍功製如何如何?那麼我請問了,為什麼秦士卒的開銷都要家裡寄錢呢?”】
「秦朝的滅亡,不是毀於一個趙高,也不是毀於一個胡亥。」
「而是毀於太快了。」
「統一的步伐太快,改革的力度太大,大事一件接著一件,百姓的承受能力,跟不上帝國的野心。」
「所以,當陳勝吳廣振臂一呼時,天下雲集響應。」
「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強,也不是因為六國遺老的能力多大,而是因為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
與之相隨的,數不儘的後人彈幕,充滿了調侃、斥責、讚歎、憐憫的情緒也一一飄過。
各朝時空的先輩們,哪怕之前有不理解秦國二世而亡的,如今也終於在天幕淺顯直白的話中明白了。
秦,與隋煬之世何其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