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年間
未央宮內,死寂一片。
方才選擇了支持太子選項的群臣們,此刻個個臉色煞白,垂著頭,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極輕。
冷汗浸透了朝服的內襯,緊緊貼在後背,帶來一陣陣陰寒的涼意。
他們無法理解。
如日中天,功勳赫赫,被譽為大漢雙璧的衛霍兩家,竟會迎來如此淒慘的滿門之禍。
在場的沒有一個是蠢人。
功高震主,飛鳥儘良弓藏的道理,史書上寫了太多。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親手將衛霍提拔至雲端的陛下,也會是親手將他們推入深淵的同一人!
衛霍起於武帝,亦將殞於武帝!
殿中的男人們,這一刻,才終於遲鈍地讀懂了天幕上剛剛暮年衛皇後的眼神了。
他們的天子,薄涼至此!
而那些選擇了中立的清流老臣,此刻心底卻悄然升起一絲慶幸與得意。
古人教了多少遍了,插手皇儲那是要掉腦袋的事兒,你們這群人真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像咱這樣選擇中立,不插手皇儲爭鬥,隻管做好自己的事兒,不好嗎?
聖人所謂處世之道,恐怕也就是這樣了。
唯有如我等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性子,才能在這風雲交際的朝堂裡活得更長久,家族更延綿。
被天幕提到了相關名字的群臣,這會兒早已經被未來的事情震驚得目瞪口呆。
公孫賀站在那裡,身形僵直,眼神空洞。
他不明白!
為什麼?
我是陛下的潛邸老臣,從龍之功!
先帝曾親口說,我是可輔佐太子的王佐之才!
公孫家三代人,侍奉四朝,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半點差池。
陛下多少次的機密謀劃,自己都曾參與其中;多少次危局,自己都挺身而出。
陛下的話就是天,陛下說東,他絕不往西!
就連自己的妻子,都是陛下為了籠絡衛氏,親指衛青長姊下嫁。
所以,為什麼啊?!
為什麼最後會是那樣的結局?
公孫賀的大腦徹底麻木了,殿中的衛青和霍去病,也好不到哪裡去。
公孫賀麻了,殿中的衛青、霍去病也麻了。
他們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驃騎將軍,用無數場血戰,用匈奴人的頭顱,為大漢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和無上的榮耀。
不求這份功勞能讓子孫後代與國同休,可至少,也不該是如此下場!
衛青緊緊抿著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建元年間,他初從平陽府入宮時,姐姐衛子夫對他說過的話。
“我們本是賤末之家,仰賴貴人得以生活,本就是依附貴人的浮萍。”
“長安是大漢的國都,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豪富之地。”
“你我進京,萬萬不可因驟來的富貴而迷失了自我。”
“衛氏,終究不是平陽府那等隨高祖皇帝建勳的老族啊!”
姐姐的話言猶在耳。
這麼多年,他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的奴隸出身。哪怕軍功累累,地位尊崇,甚至娶了陛下的親姐姐平陽長公主,他也時刻謹守本分,不敢有絲毫驕縱。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一個臣子所能做到的極致。
可天幕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他,這一切的信任與榮光,在奸人一句構陷麵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一朝崩毀!
殿中,死寂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君不信臣,臣疑君。
這是亡國之兆!
劉徹終於無法再忍受這種壓抑,他需要重新奪回對一切的掌控。
“衛青,”漢武帝嘴唇翕動,輕聲道:
“你可曾記得元光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