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帶路的中年男人沒有多餘的話。
他隻是側身,讓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一個完全由膠片和舊海報構成的世界,
在江辭和林晚麵前,無聲地展開。
林晚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這裡不像任何她想象中的工作室。
傳聞果然沒有錯,
這裡更像是一座莊嚴肅穆的“電影墳墓”。
助理沒有跟進來,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氣味。
是舊紙張與醋酸纖維膠片特有的微酸的氣味。
高聳的架子直抵天花板,上麵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無數個鐵質的膠片盒。
每一個盒子,都貼著一張泛黃的手寫標簽。
它們被一絲不苟地分類、歸檔。
林晚的眼神,不自覺地堅毅了幾分。
不遠處,傳來刻意放低的交談聲。
肖然正站在一排法文電影膠片前,與一個身穿灰色布衣、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說著什麼。
他引經據典,從戈達爾談到特呂弗,言語間充滿了對藝術電影的深刻見解,
以及一個青年演員對前輩大師的無限崇敬。
那個男人,無疑就是侯孝賢。
他沒有像肖然那樣,表露出任何激動或者投入。
他安靜地聽著,偶爾點一下頭,
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用指腹摩挲著一個冰冷的膠片盒。
在江辭和林晚進來時,他才將視線平靜地投了過來。
那一刻,肖然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侯孝賢的視線,越過了林晚,直接落在了江辭的臉上。
超過十秒。
那是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審視,純粹的觀察。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江辭卻毫無反應。
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去看這位傳說中的大導演。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周圍那些層層疊疊的膠片盒吸引了。
一排排,一列列。
冰冷,沉默。
像墓碑。
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侯孝賢終於收回了視線。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門口這略顯尷尬的對峙。
他忽然打斷了想要再次開口的肖然,指了指身邊一台布滿灰塵的老式放映機。
那台機器的型號很古老,靜靜地臥在角落。
他隨意地問肖然。
“你說你喜歡戈達爾,那你覺得,電影是什麼?”
這個問題突兀,卻又在情理之中。
肖然明顯愣了一下。
隨即,他露出了一個了然且自信的微笑。
這是考題。
而且是他準備了無數次的考題。
他站直了身體,姿態從容,清了清嗓子。
“電影是每秒24格的真理。”
他給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標準答案,是戈達爾本人的名言。
“它是一種介於現實與幻覺之間的藝術,既記錄現實,也超越現實。”
“它用光影捕捉生命的瞬間,再將這些瞬間編織成永恒的故事,讓我們在黑暗中,窺見另一種人生的可能性。”
他的回答無可挑剔。
措辭精準,邏輯清晰,充滿了對這門藝術的哲學思辨。
就像一個準備充分的優等生,麵對任何考題都能給出最標準的答案。
他回答的時候,他身旁的經紀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林晚的呼吸,卻微微一滯。
這個答案太完美了。
完美到讓她這個業界內的金牌編劇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而這種完美,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她下意識地去看江辭。
江辭依舊沉默著。
他看著自信滿滿的肖然,腦子裡沒有嫉妒,也沒有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