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歲的時候或許讓她日日輾轉難眠,為之煩憂,而現在的秦挽知已過而立,早已看透了太多。人生幾十載,凡事不過爾爾,是你的如何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又何必強求,何須庸人自擾。
兩小兒開始尋她,秦挽知佯作要檢查大字使謝靈徽回去書房,而後屏退其餘人,獨與湯安談話。怎麼說,也要問一問孩子意願,那畢竟是親生父親。
斷斷續續一刻鐘,湯安情緒低落,眼睛裡透著難過,眼睫沾幾滴淚。
小兒期盼得到父親的目光和喜愛再正常不過,但湯銘卻不能稱之為合格的父親,秦挽知嗟歎,為他輕柔擦了擦眼角。
此時,簾外有人通傳:“大奶奶門外有人求見,自稱是湯家老夫人身邊的侍女桃紅,來給安少爺送東西。”
秦挽知問:“你可想見一麵?”
湯安顫栗一下,抿唇搖搖頭。
秦挽知淡聲:“東西留下,人打發走。”
他揪住秦挽知的裙衫:“姨母,阿娘、阿娘還在那裡,阿娘的牌位……”
桃紅兩手空空地回來,湯母幾分得意,心道秦挽知還是懂得長幼尊卑有序,那她也不計較昨日當場落她麵子的事了,這事就這麼地過去算了。
想得正好,哪裡知道桃紅斟酌著字句,稟報道:“回老夫人,衣服送到了,但奴才沒有見到大奶奶和安少爺。”
“什麼意思?”
“門房隻讓留下東西,人不能進去。”
湯母臉色不好看,“你報了我的名?”
見桃紅點頭,湯母徹底黑了臉,好歹是她身邊的人,竟連一點情麵都不講。
然而,等慢慢回過味,她的心裡頭漸漸湧出不好的預感。以前秦挽知還把她當長輩看待,該有的客套一般不少,如今疏離得明明白白,可見這事不好糊弄過去。
湯母轉著手中的佛串,既然這樣,那她明日就親自去一趟,她不信,她這個親祖母在這兒,還能不讓見孫子。
越想還是有不小的轉圜之地,湯母心氣順了順,將將緩解,忽聽一陣劈裡啪啦,震響得她心臟突突地跳。
湯母不悅皺眉:“什麼聲響?哪個手腳不利落的摔了東西?”
她一股氣沒處發,找過去要好好教訓,柳娘怎麼看管的家,一個二個下人沒甚規矩,和不入流的柳娘一個德性。
湯銘神色陰沉,勃然抬起個凳子扔了出去,可把趕來的湯母驚嚇大跳。
她火氣上來:“怎地了?你又發什麼脾氣!”
湯銘一言不發,整個人黑雲籠身,沉得滴水,作勢要摔博古架上的細口花瓶,湯母一把攔住,看著自己兒子黑沉的臉,後知後覺,這時間點不對勁啊。
她疑惑:“按理這會兒你該在署衙,你這是提前下值了?”
“停職了。”故作淡然無謂。
湯母如五雷轟頂,久久不能回神,結巴到不成句:“停…停職?”
“停多久?你又犯了什麼事?早就告訴你安分守己,不要淨想走些旁門左道,你怎麼就是不聽勸!”
這一下踩中痛腳,湯銘怒火旺盛:“旁門左道?你讓我娶喚雪不就是最大的旁門左道?”
堆積在胸口的情緒還沒有宣泄出來,他咬牙切齒,猛錘桌子,嘶聲怒喊:“秦挽知個賤婦!背後使陰招,竟敢停我的職!”
湯母驚愣:“你是說是秦挽知搞的鬼?”
湯銘冷笑:“毀我安寧,他們也不能好過。”
麵色忽變,他的眼睛迸射出奇異的光,遠遠舍下湯母,快步到書房,隨意扯過一張信箋,奮筆疾書。
湯銘笑了笑,扭曲詭譎。
“去,快馬加鞭,將信送給丞相夫人,若是不收,你就在謝府大門前一字一句高聲誦讀。”
那封信最終落到秦挽知手中,靜靜躺了半天,天色漸暗,宅院俱靜,才被人開啟展閱。
燭影幽幽,秦挽知神色自若,並無異常。瓊琚卻知不是,她家主子最會藏匿情緒,然這封信她看得很慢,一字一字慢得不似往常。
終於看到末尾,秦挽知卻又毫不遲疑地卷折,湊近了燃燒的燭焰。
火舌吞咽,寸寸化為灰燼。
倏爾,院裡傳來:“大爺回來了。”
秦挽知驚神,手裡的半截信紙燙到了手,撲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