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聆記起他的名後回神,被厚發遮擋的眼悄悄打量周圍不知何時被疏散的人,心咯噔一聲,以為辜行止在她這兒的事被發現了。
她剛想跪地求饒,暮山先開口安撫。
“姑娘不要害怕,在下來找姑娘是有事相問。”
雪聆剛跪下,還沒出口的話遽爾落喉心,緊張捏著背簍話音輕顫陡轉,“怎、怎麼了?要買小花籃還是草鞋,今日已經賣完了,若還想要隻得再等幾日了。”
暮山搖頭道:“姑娘誤會了,我並非要買草鞋,而是方才見姑娘在此,還想問問姑娘我家主子的事。”
辜行止失蹤之事並未在倴城傳開,那日高調而來,當天夜裡失蹤後第二日便對外宣稱生病了。
京城裡的陛下還派人送來了許多奇珍藥物,讓他好生修養待病好後再入京。
旁人皆當辜行止真病了,雪聆卻是知情者,甚至當事者還被她騙著養在房中,心虛再度油然而生。
暮山見剛說出此話,眼前不起眼的女人忽然垂怯弱地抖著肩膀,一副懼怕的姿態。
莫不是還在因上次而害怕?
暮山皺眉,不禁為自己找上她而感到浪費時間。
這女子就是沒見過世麵的普通農女,上次又驚擾了主子的轎輦,差點被當成刺客斬殺,都已過去好幾日了,竟還是這般怯弱怕死的模樣,怎可能有主子的消息,而不告知?
暮山厭惡貪生怕死之輩,可既已經來了,他還是耐著性子問道:“在下想問問姑娘,那夜裡可有見過我家主子?若有,在下必有重金酬謝。”
聽見重金酬謝,雪聆心意一動,差點就要將辜行止在她房中之事告知他,幸而及時支吾下才壓下。
“沒、沒有,我那夜和你一起去見的知府大人,之後我回去埋了狗就回去了,沒、沒見過。”
雪聆話畢又飛快小聲補充,“也沒告訴彆人。”
暮山也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還是害怕惹上麻煩,先拿出一袋銀子放在雪聆麵前。
雪聆從未見過如此鼓囊的錢袋子,眼都直了,完全挪不開。
暮山道:“若姑娘有我家主子的消息,無論大小,隻要有用,都可拿走這袋銀子。”
雪聆心動了,剛想編個假消息,又聽見暮山語氣不大,很平靜的又道。
“在下隻聽真,若有假話騙取錢財,姑娘應知曉在下並非是什麼好人。”
“沒、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雪聆不敢編謊言騙他,怕有命得無命花。
“當真沒有?”
“沒、沒見過。”
暮山用劍挑起錢袋,暗思主子既殺了刺客,怎會憑空消失?
究竟是還有彆的刺客,還是主子受傷,怕被那些人發現,現藏在何處療傷?
“多謝姑娘,方才所言在我主子沒尋到之前仍舊有效,姑娘可隨時前來尋我。”暮山衝她握劍抱拳。
雪聆不敢抬頭讓貪婪的目光落在他腰間掛著的錢袋上,怯弱地點了點頭。
暮山帶著人離開了此處。
雪聆在原地坐了許久,遺憾開始蔓延四肢。
若是辜行止晚些時候闖進她的院子,亦或暮山早些拿錢來,那袋銀子說不定早就是她的了。
可惜了。銀子和命,她覺得命也重要。
雪聆如丟錢般自哀自怨地歎了幾息,背上背簍出了深巷。
她趁時辰尚早,又去書院做活兒。
下了幾日的暴雨,前不久剛掏過的荷花池水麵清澈,幾朵嫩生生的荷花苞傲然探頭,書聲朗朗地混著春日蟬鳴使人有昏昏欲睡的恍然。
上次曬的書又潮了,雪聆在後竹林曬書。
她尖耳聽著外麵的讀書聲,也跟著裝模作樣地拿著一本書跟著磕磕絆絆小聲念著。
柳昌農來換書時恰好見她坐在木杌上,搖頭晃腦捧著書讀。
隻是她不識字,書拿反了也不知,鸚鵡學語般跟著書生們有樣學樣。
柳昌農不覺失笑。
雪聆聽見很輕的嗤聲下意識轉頭,看見不遠處握拳掩唇,眉眼含笑的青年,頭皮一陣發麻,火燒雙頰,恨不得當場尋個洞鑽進去。
她被發現了。
他會不會嘲笑她?
雪聆僵在原地看著朝自己踱步而來的年輕夫子,素日藏在厚發下的柳眉厭眼也忘記遮擋,立在明媚春光下仿佛陰暗角落裡滋生出的不起眼黴斑。
柳昌農止步於她麵前,沒指責她做事不認真,反而凝著她的眉眼半晌,道:“雪娘子的眉眼生得很特殊。”
雪聆誤以為他被嚇到了,自卑瞬間揪住她的心臟,倉惶地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然柳昌農接下來的一句話,令她呼吸一滯。
她聽見他說:“雪娘子長眉細眸,體悟世間萬象,空虛而不實,厭世而有光,很獨特。”
雪聆聽不懂他文縐縐地念著什麼,但聽出來他似乎在誇讚她。
從來都隻有人說她命不好,又生了一副尖酸刻薄的臉,身上沒有活氣兒,哪怕笑著也陰森森的,死寂得像女鬼。
第一次被人誇,雪聆手足無措,茫然得像孩子般揪著衣擺。
而柳昌農卻已經將目光投向她手中攥著的那本書,歪頭打量後笑道:“雪娘子書拿反了。”
反、反了……
雪聆手忙腳亂地轉過書,想用什麼掩蓋震耳欲聾的心跳,結果弄巧成拙書落在了地上。
她心跳驟然一滯,呼吸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