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鬢被吹亂,一張灰撲撲的臉從雞窩裡抬起來,望向那烏雲密布的天空,手心還抓著四五個雞蛋。
那雙明亮如珠的眼眸劃過一絲錯愕,眉頭忽皺,楚黎匆忙地把雞群趕進雞窩裡,又朝不遠處的槐樹下揚聲道,“因因,要下雨了,到娘這來!”
槐樹下,正蹲在樹邊看螞蟻搬家的小崽抬起頭,顛顛兒地跑來,抓住了她的衣角。
民間諺語,三伏天氣多暴雨,一下便是四五個黃梅天。
這雨怕是不好停。
楚黎抓小崽柔軟的小手,用蒸熟的熱乎乎的雞蛋給他暖手。
籠屜裡的包子散發出陣陣香氣,再等一會就能吃。
楚黎用木凳抵住門栓,聽到門外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風聲穿過山間寰宇,心中暗暗慶幸,至少她和小崽還有一間屋子遮風避雨。
要是擱在從前她在街上要飯的時候,彆說住的地方,下了大雨隻能往彆人家宅子的屋簷下躲,被下人發現還會挨頓打。
其實也可以像其他乞丐那般在破廟裡躲雨,但她不敢和男乞丐睡在一起,隻能流落街頭。
那時可真冷,一下雨,寒氣似乎能鑽進骨頭裡,就算裹上十件破布爛衫也無濟於事。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現在有房子住,會做飯吃,她那死人夫君還給她留下一筆錢,足夠她花很久很久。她的因因聽話懂事還聰明,已經很幸福了。
楚黎倏然想起院子裡還晾著白天洗好的被褥,她心頭一跳,趕緊起身去搬被子,否則被梅雨打濕就會有難聞的潮味。
小崽見她搬開木凳出門,把雞蛋囫圇地塞進嘴裡吃掉,連忙跟上她一起去收被子。
“因因,你怎麼出來了?”楚黎看著小崽顫顫巍巍地立在風中,不免心疼地喊道,“快回去,娘自己來就好!”
因因搖了搖頭,伸出細瘦的小胳膊幫她抬起那些被子,努力地大聲道,“我要幫娘親的忙——”
聽到他的話,楚黎心尖軟塌一片,守寡的五年裡,若說這世間唯一能令她感到美好的存在,大抵就是她的因因了。
頂著山間的狂風,兩人把院子裡晾曬的軟被摘下來,恰逢大雨傾盆而落。
“娘親,我、我抱不動了……”因因吃力地把那被雨水打濕的被子扛在頭頂,兩條小短腿晃晃悠悠險些站不穩。
楚黎同樣搬不動,如果是乾的被子倒還好,這濕透的被子沉了一倍不止,四麵八方還不斷吹來狂風,光是站穩都已經竭儘全力。
她咬緊牙,乾脆把那被子胡亂疊起來,扛在肩上。
這點重量算什麼,以前她為了討點飯吃,還給酒樓搬過大白菜呢。
寒冬臘月裡,一整車的大白菜。
她一個人,才十幾歲,瘦得半點油水都沒有,扛著那些大白菜一棵棵運進酒樓的後廚,就為了能吃頓熱飯。
雖然那些黑心的混賬最後隻扔給她幾個凍得發硬的饅頭,和一小碟狗都不吃的鹹菜。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想吃肉?你這些活要是讓我們酒樓的夥計乾,哪用得著一天,半天就能搬完,我給你飯吃是可憐你,還不快滾。”
她從小就瘦,又風餐露宿,哪裡比得上那些身強力壯的夥計。
不過那時,楚黎領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沒什麼事是她乾不成的,她咬咬牙使使勁就能做到。
“因因,去給娘親開門。”楚黎扛著那疊沉重的被褥,在風中每一步都走得極度艱難。
雨越下越大,天空好似完全沉入黑夜。
小崽應聲跑去開門,兩人一前一後地邁進家門,像落湯雞般渾身都濕透。
楚黎把被子往地上一丟,脫力地癱坐在地,朝小崽招了招手:“因因,過來。”
她心疼地捧住小崽被雨水打濕冰涼的臉蛋,輕聲道:“晚上娘給你燒熱水洗個澡,先去把衣服換掉,不然會著涼生病的。”
不能生病,生病會死的,她認識的乞丐大多都是病死。
小崽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直勾勾看向她的身後,聲線略有些發抖。
“娘親,他們是誰……”
楚黎困惑地望著他,半晌,循著他的視線回過頭去,身形驟僵。
轟隆一聲雷響,慘白的閃電將小屋照得極亮,空氣中彌漫著濃鬱不化的血腥味。
三張如同惡鬼一般的麵具,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刹,手上執著沾滿鮮血的長刀,麵具上獰笑的鬼臉森寒而陰冷,或坐或立,漆黑的瞳孔不見半點光,直勾勾盯著她,像是暗夜裡覬覦獵物的野獸。
“最近一定要鎖好門,關嚴窗子,聽說有殺人魔頭要來吉祥村,小福山就在村子旁,沒準魔頭還會跑到山上去呢。”
“那些魔頭連老人小孩甚至是狗都不放過,會吃人肉的!”
楚黎的腦海憑空浮現菜攤老板的聲音,悚然的冷意攀上脊背,呼吸停滯,
眼前這些人,或許不是人。
——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