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商家的詛咒,楚黎其實知之甚少,大部分都是從彆人口中囫圇聽個大概,商星瀾從來不仔細告訴她,倘若她不問起,他永遠不會主動提。
所以,楚黎隻知道商家每三百年會出一位降世真仙,而那位真仙後背天生附著一道仙骨,那仙骨所在之處便像被玄雷擊中般,留下淺金色的雷痕。
脊背上有金色雷痕的人,世上會有兩個麼?就連二十五歲之前可能會死這點都一模一樣,偏偏,他正好失去了記憶,連自己曾經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
楚黎不知道世上是否還有其他像商家一樣的飛升世家,如果真的有,飛升之人的詛咒也不應該會應驗在一個魔頭身上。
不會,肯定不是她想的那樣。
那個人已經死了,她親手推下去的,那懸崖深不可測,不可能活下來。
抬起頭,陽光格外刺眼,她眼前黑了黑,輕吸一口氣,“無名什麼時候回來?”
見她又問,顧野低笑了聲,“看來真想他了,我幫你催催?”
楚黎竟然沒有反駁,隻輕輕應聲,“嗯,越快越好。”
顧野從懷中取出張符紙,在指尖輕易一搓便燃起了火焰,隨後搬起木材去壘牆,“等著吧,主子想回來很快就會回來。”
聽到他的話,楚黎點了點頭,從屋裡搬出板凳來坐在院門口等。
顧野瞥她一眼,看她坐在門口拄著下巴,一副無名不回來就一直等下去的模樣,困惑地收回視線。
還真愛上了?
這小寡婦還真有意思,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魔頭就隨魔頭。
直到天色漸暗,黃昏落幕,小福山的天空沉入靜謐的深藍,鴉雀飛入叢林,驚起一陣落葉飄零。
楚黎支著腦袋,又在犯困。
“娘親,該吃飯了。”
小崽跑來喊她吃飯,她擺了擺手叫他先去吃,頭頂倏然覆上一層陰影。
心頭一跳,楚黎下意識回過頭去,卻看到顧野扛著錘子盯著她看。
“他今天不會回來了,天黑之前沒回來,就是不回來的意思。”顧野風輕雲淡地說完,扛著錘子走進屋裡吃飯。
楚黎默然不語,抬頭看向空空蕩蕩的門外,良久,搬起小板凳回屋。
飯桌上,晏新白將飯菜與碗筷擱在桌上,平靜道,“第一次做飯,不一定好吃,湊合些吧。”
晌午他們吃的是昨天的剩菜,現在連剩菜都沒了,隻能他來做飯。
楚黎和小崽相視一眼,又看向桌上燒糊的焦黑的飯菜。
這叫不一定好吃,這是完全不能吃吧?
顧野很給麵子地嘗了口,噗的一聲全吐出來,“你掏了把爐灰扔裡麵啊?”
晏新白嘴角微抽,將盛好的米飯扔在他麵前,“愛吃不吃。”
眼看小崽拿起筷子要去夾菜,楚黎連忙握住他的小手,輕吸了口氣,緩慢起身,“我去炒幾個菜。”
晏新白淡聲道,“不行,主子吩咐不能讓你乾活。”
楚黎:“?”
她被氣笑了些,兀自起身道,“那你是想看你家主子回來之後,他的夫人和孩子都被毒死了?”
說罷,楚黎將那些飯菜全部倒掉,心在滴血,真是浪費糧食,早知道還不如叫她做。
晏新白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顧野一把拉住。
“行了行了,夫人說的對,你做的飯狗都不吃,彆難為我們了。”
聞言,晏新白不滿地甩開他的手,鬱悶地出門修煉。
當他願意做飯?他從沒乾過這種事,給凡人做飯,說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恥笑。
好歹他曾經也是魔尊——至少在無名來之前是。
楚黎忙活半晌,總算做了些像樣的飯菜端給小崽。
一碟蒜苗炒雞蛋,涼拌臘肉,雖然湊合了些,但不花多少時間,很快就能做好。
小崽不挑食,美滋滋地吃起來,吃了兩口忽然頓住。
好鹹。
舌頭要掉了。
娘親以前做飯不是這樣的。
他疑惑地抬頭去看楚黎,卻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夾了幾口飯便撂下了筷子。
“我吃飽了,因因你吃完就去睡,看書彆看太晚。”
小崽怔怔看著她又搬起板凳,朝門外走去。
娘親怎麼了?
她一整天都沒好好吃東西。
他壓下心頭疑問,低頭吃起來,吃得飽飽的將剩菜蓋好,路過門口時,看到楚黎還坐在院門前,一邊喂小雞一邊走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想爹爹了麼?
每次娘親想念爹爹,都會自己一個人安靜待著,他跟娘親說話她就好像聽不見似的。
觀察許久,小崽跑進屋裡,拿起一件稍厚的外衣,悄悄蓋在楚黎的肩頭。
楚黎愣了愣,回頭看去,見到小崽笑盈盈的臉。
“娘親,我陪你。”
他也搬來小板凳,坐在楚黎身邊,學著她的模樣拄著下巴看向門外。
心頭酸軟,楚黎眼眶熱了熱,抿緊唇,卻什麼都說不出口,輕輕撫了撫他的臉。
有因因在,天底下好像沒有什麼挨不過的難題。
夜風拂過,楚黎用那件外衣把小崽裹進懷裡,同他軟聲依語。
“娘親,今天星星真亮。”
“嗯,小福山的星星最亮了。”
小崽靠在她身上,輕輕道,“娘親,我以後一定會成為懷瑾君的,有人告訴我,說我會比懷瑾君做得更好。”
聞言,楚黎眼睫輕顫,又聽他道,“娘親,我有件事想不明白,為什麼魔頭從來不傷害我們呢?”
楚黎忽然捂住他的小嘴,低聲道,“你被騙了,因因,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魔頭都是壞人,他們隻是在偽裝。”
小崽懵懂地望著她,直到楚黎鬆開手,才小聲說,“我知道了,對不起娘親。”
聽到他的話,楚黎喉頭微噎,她俯身在他臉上印下一吻,溫聲道,“你沒錯,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錯的是魔頭,他們欺騙你,他們該死。”
小崽抿了抿唇,也湊上去在她臉上親了親,“我沒有站在你這邊相信你,對不起。”
話音落下,楚黎啞然地望著他,那張五官分明更像她的小臉,愈發與商星瀾重疊。
商星瀾就是太相信她,所以才死得不明不白。
她知道自己不是永遠都對,隻是她做錯了也會悶聲咽下苦果,繼續往前走,回頭看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商星瀾還活著……
她真是瘋了,竟然會幻想他還活著。
就算商星瀾還活著,第一件事也一定是回來殺了她,不可能跟她重歸於好。
鏡子上的裂痕不會複原,過去的事無法彌補,星辰一天天的亮起又消失蹤影,可它永遠都是昨日那顆星。
楚黎抹了抹眼睛,輕聲道,“回去睡吧,娘親困了。”
小崽乖乖起身,牽著她剛要往屋裡走,卻沒有拉動楚黎。
他微愣了下,回頭去看,楚黎怔忡地立在原地。
而在她麵前,頭戴鬥笠的男人不知何時到來,身上沾染著夜風的寒氣,那隻鬥笠,正是商星瀾以前會戴的那頂。
楚黎呼吸停滯一瞬,下意識衝上前去想摘下他的鬥笠,還沒碰到他,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她掙不脫,耳邊傳來對方意味不明地笑。
“顧野說你想我了。”
聽到他的聲音,楚黎腦袋嗡鳴一聲。
怎麼會現在才發覺,就連聲音也如此相像。
她懊惱地想打自己兩巴掌,又去掰開他的手,“鬆手。”
那隻手鬆開了,楚黎忙去摘他頭頂的鬥笠,剛摘下來,卻發現他還戴著那惡鬼麵具。
她低罵了聲臟話,又登時反應過來小崽還在身旁,趕緊捂小崽的耳朵,“因因,回屋睡覺。”
小崽被她哄走,有些好奇地三步兩回頭。
哎?
無名一回來,娘親好像看起來沒有那麼失落了,好神奇,是被氣的嗎?
待小崽聽話地回了屋裡,楚黎深深吸了口氣,轉眸望向身前人,“把麵具摘下來。”
話音落下,盛滿月色的小院刹那間更加寂靜。
商星瀾眯了眯眼,淡聲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行。”
聽到這話,楚黎更加心癢難耐,好像連骨髓深處都癢得厲害,叫囂著她現在非要看到他的臉不可,“有什麼不行,你倒是說個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