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竹一路上欲言又止,沈澤點破他:“要問什麼,便問。”
“殿下慧眼。”
硯竹也不遮掩:“屬下不知,您費儘心思才購得的明珠,為何以劉大人之名送給李進?”
“劉素節下獄前,謝栩然早已打著清查的名號,領府衙之人將轉運使府盤問查抄了乾淨。謝栩然行事何等利落,他劉素節哪來的機會藏私?”
硯竹更是疑惑:“既如此,您又為何替劉大人還這份人情?”
劉素節在任淮南道轉運使時,曾給三皇子府送過孝敬,不過不是獨一份,太子府也有。
雖然近兩年劉素節與他們更近些。
沈澤:“本宮自是為了謀劃。”
“宦海沉浮,眼光總要放長遠些。彆看劉素節如今被貶,以這些年他所經營的人脈,日後未必不能東山再起。縱使回不到原先的位置,也總比毫無根基的新人好用。”
“錦上添花,遠不如雪中送炭讓人記得長久。”
沈澤頓了頓,接著說起李進。
“李進生母早逝,李尚書不久後續弦新娶,那續弦夫人一年後便誕下一子。尚書府兩位公子,兩位都是嫡子,可掌家權在新夫人手中。”
“繼母掌權,幼弟又乖巧聰穎。年複一年,你猜李尚書如何想?你猜,李進在府裡過得如何?”
說著,他眸中閃過鋒芒。
“李進是個不靈光的,可有一點好,隻要滿足他那點虛榮的私心,他自會俯首稱臣,乖乖做你手中無所披靡的利刃。”
他笑了笑,又抓了一大把魚餌投入水池。
池麵錦鯉競躍的動靜比方才又大了多許,卷起的水花濺到沈澤臉上。
冰冷,卻很提神醒腦。
“這麼多年,父皇始終偏愛沈瑞,即便父皇心裡清楚,沈瑞難當大任,可也還是願意把江山交給他。”
他語氣幽怨:“國之命脈,無非軍權與財政。父皇尚且康健,卻將調任京畿守備的兵馬令牌給了太子。”
“朝中上下,誰不知鹽鐵漕運是肥差,誰人不削尖腦袋往裡頭鑽?而父皇……”
他閉了閉眼:“我舉薦的人隻配分得雜事苦差,而沈瑞舉薦的卻大多得以重用。如今朝野上下,哪個部門沒有他沈瑞的心腹?”
沈澤憤懣不已,硯竹上前拍了拍他後背撫慰。
硯竹:“殿下莫要多慮,您也是陛下的骨血,他不會不疼您……”
“疼我?!”
沈澤麵色激動:“硯竹,我今年二十一了!”
“這二十一個誕辰裡,他陪我的屈指可數,便是去年弱冠禮他都險些沒來!”
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這樣赤裸裸的對比。
要他如何不嫉妒?又如何不恨?
“我不過想他愛我一點,多看我一眼,哪怕…哪怕是平日裡無關痛癢的問候,可都沒有。”
他越說越激動:“我如今這樣都是被逼的!父皇逼我!沈瑞也逼我!”
“父皇看不得我比沈瑞出眾,處處打壓。沈瑞也見不得我左右逢源,他們父子一直在尋我的錯處……”
“我何錯之有?!”
“即便有,那也是被他們逼的!”
他驟然打翻魚餌,錦鯉奪食激烈到了頂峰。
身後噗噗作響,池麵水花四濺,沈澤卻無心理會。
他身子一軟,靠著欄杆緩緩滑坐到地上。
硯竹望著他,眼裡滿是心疼。可又不知如何勸解,隻好陪著沈澤一同坐在地上。
不久,寂靜的抄手回廊裡傳出兩聲若有若無的啜泣。
漸漸的,烏雲遮月,月華頓於無形。
恐怕夜半又要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