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太久,蕭何便帶著一位須發花白,背著藥箱的老者匆匆返回。那王醫工被深夜喚醒,也是脾氣好,沒發火。
“快走!”劉季一見人,立刻上前,聲音急切。
蕭何點頭,對王醫工道:“有勞先生了。”隨即又對劉季說:“我同你一道回去,有個照應。”
三人不再多言,由劉季引路,疾步穿行在寂靜的街道上。他們從小門走,天高皇帝遠,秦法是管不到地頭蛇的,畢竟秦管製兵器,但六國人該拿還是拿,不搭理。
劉季早已牽過拴在城外的馬,讓王醫工騎上,自己則上了蕭何的馬。
回到劉家小院時,天色已微微泛白。呂雉聽到動靜,急忙迎出來,看到醫工,如同見了救星,眼圈瞬間紅了。
王醫工也不多寒暄,徑直入內,坐到炕邊。他仔細查看了劉元的狀況,探額溫、觀麵色、掰開小嘴看舌苔、又凝神靜氣地號了脈。屋內一片寂靜,劉季、呂雉、連同聞聲起來的太公劉媼,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醫工,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良久,王醫工鬆開手,沉吟道:“是風寒入裡,化熱所致。來勢雖急,但丫頭底子不算太虛,萬幸未有驚厥之象。”
王醫工取出幾包草藥,遞給呂雉:“即刻煎服,三碗水煎成一碗。若能喂下去,熱度便能漸退。”
呂雉連聲道謝,趕緊親自去灶房生火煎藥。那藥煎得滿屋苦澀,呂雉小心翼翼地將深褐色的藥汁濾出,晾到溫熱,然後坐在炕頭,極其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撬開女兒的唇齒,慢慢喂了進去。
或許是這對症的湯藥終於發揮了作用,天光大亮之時,劉元身上的滾燙熱度竟真的開始緩緩消退。出了一身汗,呂雉幫她擦淨,通紅的小臉漸漸恢複了原本的色澤,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了許多。她不再痛苦地囈語,陷入了沉沉的,正常的睡眠之中。
呂雉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回實處,疲憊和放鬆一同襲來,讓她幾乎軟倒,劉季趕緊扶住她坐好,自己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額頭上竟全是冷汗。
蕭何在一旁見狀,拍了拍劉季的肩膀,也是緩了口氣,“行了,沒事就好,退了熱便好生將養,孩子元氣難免有損,這幾日務必仔細。”
呂雉向他道謝,又向王醫工道謝,並付了診金。
送走蕭何和醫工後,劉家小院終於恢複了平靜。雨後的清晨空氣清新,鳥兒在枝頭鳴叫。
劉元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午後才悠悠轉醒。她隻覺得渾身酸軟無力,像是跑了一場極長的馬拉鬆,喉嚨乾得發疼,但那種灼燒般的痛苦已經消失了。
“水…”她微弱地哼了一聲。
一直守在一旁的呂雉立刻驚醒,連忙端來一直溫著的蜜水,小心扶起女兒,喂她慢慢喝下。
“元,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呂雉摸著女兒不再燙手的額頭,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
劉元搖搖頭,靠在母親懷裡,小口喝著水。她依稀記得昨晚的難受和混亂,記得母親冰涼的手和焦急的臉,記得似乎有陌生人來過,但具體的細節卻很模糊。
劉季聽到動靜也湊了過來,仔細瞅了瞅女兒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清明了。他咧開嘴,又想習慣性地逗她,卻被呂雉一眼瞪了回去。
“剛好點,彆吵她。”
劉邦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但眼裡的笑意卻藏不住。他伸手,碰了碰女兒的小臉,嘟囔了一句:“這鬼丫頭,嚇死你爹了…”
畢竟小孩夭折是常事,更何況是剛出好主意的女兒,還是他帶著淋了雨,真要出事了,娥姁不得鬨翻了天。
劉元靠在母親溫暖的懷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溫熱的蜜水。那甜絲絲的暖流滑過乾澀的喉嚨,滋潤了四肢百骸,也仿佛驅散了最後一絲病氣的陰霾。
她抬起眼,看著母親呂雉眼底尚未褪去的紅血絲和濃重的疲憊,那是為她一夜未眠、擔驚受怕留下的痕跡。她又瞥見她爹站在床邊,那雙平日裡總帶著幾分戲謔和漫不經心的眼睛,此刻卻盛著毫不掩飾的慶幸和後怕。
屋外,雨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犬吠,還有祖母劉媼在灶房忙碌的細微響動。
在這一刻,劉元感到奇異的平靜。
劉元上輩子是留守兒童,對父母的印象就是過年回來一次,她被奶奶帶大,父母身邊養了另一個小孩,她的弟弟。
因為父母隻能精養一個小孩,她就被放在小縣城讀書,隻是寒暑假過去,父母在一線城市買了房,但買不起大的,隻能她湊合睡書房,很小,行李放弟弟房間。
但她讀書比弟弟厲害得多,但父母說她在縣城讀書都能有那麼好的成績,她聰明,不必多管。弟弟讀書差,要多操心,在市裡讀好上補習班,才能考上大學。
這感情實在不深,記憶在這場病後,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變得模糊而疏遠,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夢。它們依舊存在,卻不再能牽動她的情緒,不再讓她感到格格不入的彷徨。
取而代之的,是此刻唇齒間蜜水的清甜,是母親懷抱令人安心的溫度和氣息,是父親那走哪都是熟人的模樣,是這間簡陋屋舍所能提供的全部庇護與溫暖。
她差點死掉。
在這個醫療條件極度落後的時代,一場風寒就可能輕易奪走一個孩子的生命。
而她的父母,會為此徹夜不眠,會為此驚慌失措,會深夜冒險進城求救。
此刻的深夜出行,從鄉裡跑縣裡,是得冒著生命危險的,野獸,盜賊等等。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份毫無保留的,屬於劉元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