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此刻正站在門口張羅客人,眼尖,一眼就瞧見了低頭趕路的呂雉母子三人。她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誒呦!這不是呂夫人嗎?”曹氏的聲音又亮又脆,帶著一股子熟稔勁兒,不由分說就拉住了呂雉的胳膊,“這可真是巧了!大中午的,帶著孩子這是打哪兒回來啊?瞧這日頭毒的,快,快進來歇歇腳,喝碗水,吃口便飯再走!”
呂雉猝不及防被她拉住,下意識地想掙脫,但曹氏手勁不小,又滿臉熱情,她如今不想跟這人鬨,隻道:“不麻煩了,我們這就家去了。”
“哎呀!麻煩什麼!幾步路的事兒!”曹氏根本不鬆手,眼睛飛快地掃過呂雉略顯疲憊的臉和兩個孩子,“你看元和盈,小臉都曬紅了!快進來快進來,我這剛好有新釀的甜酒,給孩子甜甜嘴兒也好啊!”
說著,半拉半拽地把呂雉母子讓進了酒館裡,找了個靠裡相對清淨的位子坐下,又揚聲招呼夥計:“快,上壺好茶,再切盤醬肉,蒸碗蛋羹來!”
她是個直爽潑辣又長得漂亮的寡婦,比呂雉大一些,與劉季生了長子劉肥,大家心知肚明,但從來沒有鬨到家裡去過。
呂雉被她這不容拒絕的架勢按在了凳子上,心下無奈,卻也維持著表麵的平靜。曹氏與劉季的那段舊情,在她嫁入劉家前就已了斷,曹氏獨自撫養著劉肥,經營著酒館,從未上門尋過麻煩。
隻是此刻,這過分的熱絡和那雙眼睛裡藏不住的關切,讓呂雉覺得有些疲憊。她剛在娘家受了一肚子委屈,實在沒心思應付劉季舊情人的旁敲側擊。
曹氏不在意呂雉的冷淡,她親自給呂雉斟了茶,又給劉元和劉盈倒了溫水,目光在呂雉臉上逡巡,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著真切的焦慮:“呂夫人,我聽說劉季他出事了?外麵傳得沸沸揚揚,說他跑了?他現在人在哪兒?安全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劉元都噎了,但她看呂雉沒生氣,也沒說話。
呂雉覺得現在也是飯點,他們還沒吃東西,在這吃過坐一會也好,免得回去早了難堪。她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暫時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垂著眼睫,聲音平緩得像在說彆人的事:“勞曹夫人掛心。外間傳言多半誇大其詞,具體情形,我一內宅婦人,並不清楚。至於他現在何處,”
她抬起眼,看向曹氏,目光清淩淩的,“官府尚且不知,我又從何得知。”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承認也沒否認,更掐斷了曹氏打探消息的念頭。
曹氏被噎了一下,臉上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強笑道:“是,是我想岔了。劉季他是個有本事的人,定能逢凶化吉的。”
她這話像是在安慰呂雉,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這時,夥計端來了醬肉和蛋羹。香氣撲鼻,劉盈的小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眼巴巴地看著那碗黃澄澄的蛋羹。
曹氏立刻熱情地招呼兩個孩子:“元,盈,快吃,彆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呂雉卻先一步將蛋羹碗挪到自己麵前,淡淡道:“我自己來,元也吃些東西。”
劉元自己拿著筷子,小口吃著醬肉,一雙大眼睛卻警惕地看著曹氏。她娘不是什麼柔弱女人,明顯是霸王花,是不需要她出頭的,她隻要安心當寶寶就好。
曹氏看著呂雉照顧孩子的側影,那沉靜從容的氣度,大家小姐就是不一樣,與自己截然不同,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她訕訕地收回手,找了話題:“呂夫人若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彆的幫不上,若是手頭一時不便,我這酒館雖小,總能周轉一二。”
呂雉喂完蛋羹,拿出帕子給劉盈擦了擦嘴,這才抬眼看向曹氏,語氣依舊平淡:“多謝曹夫人好意。劉家雖不比往日,但溫飽尚足,不叨擾了。”
她吃完了飯菜就站起身,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幾枚錢,放在桌上:“茶飯錢。”
曹氏一看,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一把將錢推回去:“呂雉!你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曹氏嗎?不過是一頓便飯……”
“不是瞧不起,”呂雉打斷她,聲音不高,“是道理。我們非親非故,無功不受祿。曹夫人的心意我領了,但這飯錢,必須付。”
她將錢再次推過去,這次用了點力。
曹氏看著那幾枚銅錢,又看看呂雉的臉,眼前這個女人,看似溫順,骨子裡卻比誰都硬氣,還不好說話。
一股說不清是惱羞還是失落的情緒湧上心頭,曹氏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既然呂夫人堅持,那,那我就收下了。”
呂雉微微頷首:“告辭。”
她一手牽起一個孩子,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曹氏站在門口,看著那母子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捏著那幾枚錢,心裡空落落的,半晌,才悻悻地嘟囔了一句:“真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劉元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曹氏,她還沒見過劉肥呢,但她還是知道,這曹氏不是個壞人,後來還救過她阿母,不然劉肥以後不會那般有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