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那通來自“張偉”的加密通訊,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薑墨在閣樓裡來回踱步,睡意全無。對方提供的關於“意識數據收集”和“影響宿主”的信息,與他自身的遭遇和推斷嚴絲合縫,真實性似乎很高。但倉庫區那場精心布置的埋伏,又像一盆冰水,時刻澆熄著他因可能接近真相而升起的躁動。
他將情況再次詳細彙報給了趙誌剛。
“圖書館……比倉庫區更麻煩。”趙誌剛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和凝重,“人流密集,環境複雜,監控死角多,既容易隱藏,也容易製造混亂。對方選擇這裡,心思很深。”
“我知道。”薑墨看著終端上那個匿名信號的殘留記錄,“但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可能直接接觸到羽夢內部核心信息的渠道。張偉……如果他真的存在,並且真的掌握了他所說的那些東西,價值巨大。”
趙誌剛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風險與收益。“計劃照舊,但必須升級。我們會提前對圖書館及周邊進行最徹底的電子偵察和物理布控,便衣會混入讀者中。小楊會遠程支援,嘗試捕捉任何異常信號。你……”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你的任務是觀察和接觸,確認張偉的身份和意圖。除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要主動出手,更不要輕易跟他去任何二次轉移的地點。記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線索是第二位。”
“明白。”薑墨應道。他理解趙誌剛的謹慎,警方在明,對手在暗,且手段詭譎莫測,任何一步行差踏錯,都可能滿盤皆輸。
“我們會給你準備一個經過偽裝的、內部嵌有追蹤器的加密存儲器,外形會儘量普通。如果張偉堅持要交換數據,你就用這個。真的存儲器,我們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趙誌剛補充了行動細節。
“好。”
結束通訊,薑墨走到窗邊,望著晨曦微露的天空。左眼傳來熟悉的微脹感,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對即將到來的會麵本能的預警。
“張偉……”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你到底是絕望的求助者,還是又一個精心偽裝的……餌?”
下午一點五十分。
海洲市圖書館,這座融合了傳統飛簷與現代玻璃幕牆的龐大建築,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靜謐而莊嚴。作為公共場合,它比倉庫區看起來安全得多,但也正因如此,潛藏的危險可能更加難以預料。
薑墨穿著一件普通的連帽衛衣和牛仔褲,背著雙肩包,像個尋常的大學生,刷證走進了圖書館。涼爽的、帶著書卷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稍稍驅散了他心頭的緊繃。
他沒有直接去三樓,而是在一樓的社科區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借助書架的反光和左眼增強的餘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讀者們或埋頭苦讀,或輕聲交流,工作人員推著書籍整理車安靜地穿行……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在他的“靈視”視野下,這片空間的能量色彩卻並非全然平和。幾個分布在不同區域的便衣警察,周身散發著代表“警惕”與“專注”的淺銀色光暈。而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他隱約捕捉到幾絲極其微弱的、代表“監視”與“窺探”的灰綠色能量流,來源不明,若有若無,如同潛藏在草叢中的毒蛇。
對手果然也布了眼線。
他不動聲色,按照計劃,走向通往三樓的樓梯。
三樓東側,古籍閱覽區。這裡的環境更為幽靜,讀者稀少,高大的木質書架散發著樟木和舊紙張混合的沉靜氣味。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光滑的紅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靠窗第二個位置空著。
薑墨的心跳略微加速。他走過去,將背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然後從包裡拿出一本提前準備好的、封麵古舊的《山海經》,攤開,放在桌麵的顯眼位置。
做完這一切,他坐下來,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介紹古代星象的書,假裝翻閱,實則全部感官都已提升到極致。左眼微微發熱,視野中的色彩層次更加豐富,他像一台高度靈敏的雷達,掃描著整個閱覽區的能量流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點五十五……一點五十八……兩點整!
閱覽區入口處的空氣似乎微微擾動了一下。
一個穿著灰色夾克、身形瘦削、戴著黑框眼鏡和鴨舌帽的男人,低著頭,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的動作有些僵硬,肩膀不自然地聳著,雙手緊緊插在夾克口袋裡。
在薑墨的“靈視”中,這個男人周身籠罩著一層極其濃鬱、幾乎凝成實質的灰黑色霧氣——那是極度“恐懼”與“焦慮”的顏色。他的能量場波動劇烈,極不穩定,仿佛隨時會崩潰。這與倉庫區那個誘餌刻意表演出的驚慌截然不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偽裝的戰栗。
男人的目光快速掃過閱覽區,在看到靠窗第二個位置上攤開的《山海經》以及坐著的薑墨時,他明顯停頓了一下,隨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快步走了過來。
他拉開薑墨對麵的椅子,坐下,動作急促,甚至碰響了椅子腿。他抬起頭,帽簷下是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看起來三十歲左右,嘴唇乾裂,眼窩深陷,黑框眼鏡後的眼神閃爍不定,充滿了驚弓之鳥般的警惕。
“薑……薑墨?”他壓低聲音,聲線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是我。”薑墨平靜地看著他,目光銳利,試圖穿透那層恐懼,看清他意識的本質,“張偉?”
男人用力點了點頭,像是確認了身份讓他稍微鬆了口氣,但隨即又更加緊張地環顧四周,仿佛陰影中隨時會衝出噬人的怪物。“是,我是張偉……前羽夢‘星之瞳’項目組,負責……負責底層神經接口算法的工程師……”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呼吸急促。
“你說你有證據。”薑墨不想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確認上,直接切入核心。
“有……有!”張偉像是被提醒了,猛地伸手進夾克內袋,動作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笨拙。他掏出一個比普通U盤稍大、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的金屬存儲器,飛快地塞到薑墨麵前的書本下,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
“這……這裡麵有我偷偷備份的部分實驗日誌,還有……還有幾段加密的內部通訊錄音!”張偉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身體前傾,眼中充滿了血絲,“他們……羽夢,他們在通過義眼後台,持續收集所有適配者的腦波數據和意識波動特征!不僅僅是監控狀態……他們……他們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宿主的情緒,甚至……在特定條件下,進行行為誘導和……操控!”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從一個前核心工程師口中聽到這駭人聽聞的指控,薑墨的心臟還是猛地一沉。實習生的瘋狂景象再次浮現在眼前。
“那個實習生……”薑墨盯著他。
“不是個例!”張偉急促地打斷他,臉上露出痛苦和愧疚交織的神情,“那是……那是一次極端的‘服從性測試’!他們利用遠程指令,強行激活了義眼深層的一個測試協議,覆蓋了他的主觀意識!我……我參與過部分代碼的編寫……但我不知道他們會用在這種地方!我不知道!”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引來遠處一個正在看報的老者疑惑的一瞥。張偉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縮了縮脖子,恐懼地低下頭。
薑墨不動聲色地將那個黑色存儲器握在手中,觸感冰涼。他能感覺到張偉傳遞來的信息是真實的,那份恐懼和愧疚做不了假。但長期的險境讓他保持著最後的警惕。
“你為什麼找我?為什麼不直接交給警方?”薑墨問出了關鍵問題。
“警方?嗬……”張偉發出一聲苦澀的嗤笑,帶著絕望,“他們內部……誰知道有沒有被滲透?林振宇……林總他當初也想通過正規渠道舉報,結果呢?”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薑墨,“你不一樣!你是‘完美適配體’,你是他們計劃中最特殊的一個!你也被他們盯著,你跟他們是對立的!而且……而且你有那種‘力量’……我能感覺到!那天在醫院,那個實習生突然安靜下來,是你做的,對不對?那不是普通的醫術!”
薑墨瞳孔微縮。張偉竟然知道醫院裡的事,甚至還隱約察覺到了他能力的異常!這說明他在羽夢內部的信息渠道,比想象中更深。
就在這時,薑墨的左眼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尖銳的刺痛!
幾乎同時,在他的“靈視”視野中,閱覽室入口處,那幾絲原本若有若無的灰綠色“監視”能量流,驟然變得清晰、濃鬱起來!並且帶著明確的、冰冷的“殺意”!
不好!被發現了!
張偉似乎也憑借某種直覺感受到了危險,他猛地轉頭看向入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他們……他們找到我了!快走!”
他一把抓起自己的包,像是被電擊般從椅子上彈起來,不顧一切地就要往閱覽室另一個出口跑。
“彆亂跑!”薑墨低喝一聲,試圖阻止他。在對方有備而來的情況下,分散行動更危險!
但張偉已經被恐懼徹底吞噬,根本聽不進任何話,像無頭蒼蠅般衝向那邊通往內部辦公區的走廊。
就在他剛衝出幾步,即將拐入走廊的瞬間——
“咻——!”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氣流劃過的破空聲響起!
聲音微弱到幾乎被圖書館的寂靜所淹沒。
但薑墨賦能後的聽覺捕捉到了!
奔跑中的張偉身體猛地一僵,後背的夾克上,一個細微的小孔悄然出現。他臉上的驚恐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仿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空洞。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前撲倒,重重地摔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他手中的背包摔落出去,裡麵的物品散落一地。
閱覽室裡僅有的幾個讀者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紛紛愕然抬頭。
薑墨的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跳動!
他看到了!
在張偉倒下的方向,走廊深處的陰影裡,一個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逝,速度快得驚人!而在那陰影之中,殘留著一絲冰冷的、與實習生身上同源的湛藍色能量軌跡——那是經過偽裝的殺手!使用了加裝了***的特種武器!
張偉被滅口了!
就在他眼前!
對方的行動果決、狠辣、精準,根本沒有留任何餘地!
“啊——!”短暫的寂靜後,一個女讀者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圖書館的寧靜被徹底打破。
遠處,混在讀者中的便衣警察們反應極快,立刻朝著殺手消失的走廊方向追去,同時有人開始疏散群眾,呼叫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