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係一位情緒相對穩定、表達能力較強的報案人吧。”薑墨說,“我需要一個‘入口’。”
窗外,陽光正好,城市一如既往地喧囂運轉。
但在這喧囂之下,一場源於沉睡之地的、詭異的集體噩夢,正悄然將它的觸角,伸向現實。
而薑墨的“瞑瞳”,即將第一次,主動窺向那片常人無法觸及的——夢境深淵。
蘭芷汐的辦事效率極高。一小時後,薑墨已經坐在了刑警支隊附近一家清靜茶室的隔間裡。木質桌椅,嫋嫋茶香,刻意營造的舒緩氛圍與即將進行的談話內容形成了微妙反差。
他對麵坐著一位名叫王靜的年輕女性,約莫二十六七歲,穿著得體的淺灰色職業套裝,應該是午休時間抽空過來。她妝容精致,但難以掩蓋眼底深重的青黑和瞳孔深處那絲揮之不去的驚悸。她的雙手緊緊交握著放在桌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蘭芷汐坐在王靜身側稍後的位置,姿態放鬆,聲音柔和:“王小姐,非常感謝你能抽出時間。這位是薑墨,我們的特彆顧問,他對意識狀態和異常夢境有些獨特的研究。不用緊張,就像我們電話裡說的,隻是詳細了解情況,希望能幫你擺脫困擾。”
王靜點了點頭,目光快速掃過薑墨,在他那隻格外清亮的左眼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簾。“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我覺得……覺得它不像是夢。”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能具體描述一下嗎?從你進入夢境開始,越詳細越好。”薑墨開口,聲音平靜,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穩定感。他沒有急著動用能力,而是先通過常規交流建立信任,同時讓左眼逐漸適應對方身上散發的情緒波動。
王靜深吸一口氣,開始敘述。隨著她的描述,隔間裡的空氣仿佛都慢慢冷凝下來。
“……不是慢慢睡著的,是‘掉’進去的。一閉眼,就站在遊樂園大門外。天是那種……昏黃色的,像老照片褪色的感覺,但又特彆清楚。鐵門鏽得厲害,半開著,上麵‘星光遊樂園’的字掉了一半,就剩‘星’和‘樂’字還在,顏色是暗紅色的,像乾了的血。”
她的語速很慢,每個細節都回憶得異常清晰。
“我走進去……地上全是碎掉的彩燈玻璃和爛掉的棉花糖棍子,踩上去嘎吱響。空氣裡有股味,甜膩膩的,但又混著鐵鏽和……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旋轉木馬的音樂還在響,但走調了,像磁帶卡住了,斷斷續續的,聽著心裡發毛。”
薑墨靜靜地聽著,左眼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角,輕輕籠罩著王靜。他能“看”到她周身縈繞著一團濃重、粘稠的灰黑色霧氣,那是恐懼和焦慮的凝結。而在她描述夢境時,這團霧氣中會不時閃過一些極其細微、轉瞬即逝的“畫麵碎片”——正是她言語中描繪的場景,但更加扭曲,帶著非理性的惡意色彩。
“然後……他就出現了。”王靜的聲音陡然變得尖細,身體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在鬼屋前麵,那個小醜雕像旁邊……不,不是雕像,是活的!他沒有臉!不是戴著麵具,就是……臉的位置是平的,什麼也沒有!穿著臟兮兮的小醜衣服,顏色都褪了……”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蘭芷汐適時地將一杯溫水推到她手邊,低聲安撫。
王靜喝了一口水,繼續道:“他一看見我,就開始追。不是跑,是……滑過來的,腳好像沒動,但速度特彆快!我拚命跑,穿過破敗的攤位,繞過倒掉的碰碰車,但他一直在後麵,不遠不近。我能感覺到他在‘看’我,雖然他沒有眼睛……他在笑!我能感覺到他在笑!無聲的,特彆可怕的笑!”
她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每次都是跑到摩天輪下麵,沒路了。他就會慢慢伸出手,那隻手也是蒼白的,沒有指紋……然後我就嚇醒了。一身冷汗,心臟像要炸開,有時候耳朵裡還嗡嗡響,好像還能聽見那個走調的音樂……”
敘述停止了。王靜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顯然重新回顧夢境對她又是一次折磨。
蘭芷汐遞上紙巾,溫聲詢問了幾個細節:夢是否總是在同一階段驚醒?醒來後是否立刻能區分夢境與現實?白天是否出現幻聽或閃回?
王靜一一作答,狀態逐漸平複,但那份深植的恐懼感並未消散。
薑墨在此期間,一直閉著右眼,隻用左眼“觀察”。在王靜情緒最激動、描述最鮮活的時候,他捕捉到了關鍵的東西——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冰冷的湛藍色能量絲線,如同纖細的寄生蟲,纏繞在她意識波動的深處,與那灰黑色的恐懼霧氣緊密交織。
這絲湛藍能量,與他在實習生身上感知到的、與羽夢科技同源的控製性能量,有著某種相似的氣息,但又似乎更加……“原始”和“渾濁”?不像精密的指令,更像是一種被引導和放大的、純粹的“惡意”與“絕望”情緒本身。
而且,這能量並非僅僅存在於王靜的意識中。當薑墨將感知範圍稍微擴大,他隱約感覺到,在茶室之外,在城市的某個方向,存在著一個極其模糊的“共鳴點”。無數類似王靜這樣的、帶著湛藍絲線的恐懼意識,如同受到無形力場牽引的磁針,隱隱指向同一個源頭——城南,星光遊樂園的方向。
這不是自然的集體潛意識共鳴。這是有“發射源”的。
“王小姐,”薑墨睜開雙眼,看向王靜,語氣鄭重,“你描述的細節非常重要。你剛才提到,夢中能聞到‘腐爛的甜膩味’,能聽到‘走調的音樂’,甚至醒來後耳朵還有殘留的嗡嗡聲……這些涉及嗅覺、聽覺的細節,在通常的夢境中很少如此清晰持久。這或許說明,影響你的東西,不僅僅作用於視覺想象,可能涉及更深層的感知處理區域。”
他用了相對科學的表述,但王靜和蘭芷汐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這夢,不尋常。
“那……那我該怎麼辦?”王靜急切地問,眼中升起一絲希望,“我試過吃藥,試過睡前放鬆,都沒用!再這樣下去,我工作都要丟了……”
“我們正在調查。”蘭芷汐接過話,聲音溫和但堅定,“薑顧問需要更多信息來定位問題的性質。接下來,我們可能需要嘗試一些特殊的意識放鬆和引導技術,來緩解你夢境中的緊張感,甚至嘗試改變夢境的走向。但這需要你的完全信任和配合,可能會涉及一些非常規的方法,你願意試試嗎?”
她看向薑墨,眼神交流中達成了共識:直接提出“入夢”太驚世駭俗,先用“特殊引導技術”作為鋪墊。
王靜幾乎沒有猶豫:“我願意!隻要能讓這該死的夢停下來,怎麼都行!我受不了了!”
“好。”薑墨點點頭,“今天先到這裡,你回去儘量休息,哪怕睡不著也閉目養神。保持手機暢通,我們可能需要隨時聯係你,進行下一步。”
送走如釋重負又滿懷忐忑的王靜後,茶室隔間裡隻剩下薑墨和蘭芷汐。
“你怎麼看?”蘭芷汐問,目光銳利。她看到了薑墨在談話過程中不同尋常的專注和左眼偶爾閃過的微光。
“不是單純的噩夢,也不是巧合。”薑墨肯定地說,“她意識裡有被‘標記’過的痕跡,那種冰冷的能量……和羽夢科技有關,但感覺更‘臟’。而且,所有做這個夢的人,他們的恐懼都被某種東西‘收集’和‘聚焦’了,指向遊樂園。那裡是關鍵。”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城市的樓宇,看到那片荒廢之地:“我需要去那個夢裡看看。王靜已經提供了一個足夠清晰的‘坐標’和‘入口’。隻有進去,才能知道裡麵到底是什麼,是誰在‘編織’這場集體噩夢,目的又是什麼。”
蘭芷汐沉默了片刻。讓薑墨的意識主動進入他人充滿恐懼的夢境,這其中的風險難以估量。但她也清楚,常規手段對此束手無策。
“你需要我做什麼?”最終,她問。這是無條件的信任,也是對專業人士分工的尊重。
“在我嘗試‘連接’和‘進入’的時候,確保我的身體安全,並監控我的生理指標。”薑墨說,“另外,如果可能,用你的催眠技巧輔助我建立更穩定的意識通道,降低排斥。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在裡麵遇到麻煩,或者表現出異常,你需要有辦法把我‘拉’回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蘭芷汐明白這背後的凶險。意識離體,深入一個被惡意浸染的未知夢境,稍有不慎,可能就再也回不來。
“什麼時候開始?”
“今晚。”薑墨眼中閃過一絲決意,“噩夢在夜晚最活躍,源頭也可能在夜晚最清晰。就在王靜下一次被卷入夢境的時候,我從外部切入。”
他站起身,左眼深處仿佛有幽邃的星芒流轉。
“是時候去看看,那個沒有臉的‘小醜’,到底在遊樂園裡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