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處的眼睛……”
趙誌剛的眼神瞬間變得鷹隼般銳利。他沒有任何懷疑薑墨感知的跡象,隻是迅速用手勢向分散在摩天輪周圍的技術人員和便衣發出最高警戒指令。所有人立刻停止了手頭工作,無聲而迅捷地以控製室為中心,依托廢棄設施構築起防禦圈,槍口警戒地指向各自負責的扇形區域。
空氣驟然繃緊,連風穿過鋼鐵骨架的嗚咽聲都仿佛被放大。
蘭芷汐靠近薑墨,聲音壓得極低:“能確定方位或者性質嗎?是人,還是……”
薑墨緩緩搖頭,左眼的光芒在日光下幾乎不可見,但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如同在不斷調整焦距的鏡頭,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寸陰影、每一叢荒草、每一道鏽蝕的縫隙。
“方位不確定,一閃即逝。性質……”他皺了皺眉,“不是純粹的惡意,不像‘清道夫’那種冰冷的、程序化的敵意。更混雜,更……‘痛苦’,帶著強烈的情緒色彩,但又被壓抑扭曲了。而且,它似乎對這裡的環境有某種‘融入感’,不是外來者,更像是一直‘住’在這裡的東西。”
“一直住在這裡?”蘭芷汐立刻抓住了關鍵,“遊樂園廢棄十幾年了,除了偶爾的探險者,誰會一直住在這種地方?流浪漢?還是……那個留下刻字的前員工?”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控製室牆上那些絕望的刻痕。長期的孤獨守護,極端的負麵情緒積累,如果與遊樂園後來被改造成的噩夢能量場產生某種共振甚至……融合?
這個猜想令人不寒而栗。
趙誌剛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按下通訊器,聲音低沉而清晰:“各組注意,保持警戒,搜索模式調整為‘存在即威脅’。重點排查所有可能供人長期藏匿或活動的隱蔽空間,尤其是地下設施、通風管道、大型設備內部。注意,目標可能具有高度隱蔽性,甚至可能……精神狀態異常,具有一定攻擊性。”
命令下達,訓練有素的隊員們開始更加謹慎、細致地排查。他們不再僅僅尋找物理證據,也開始留意任何可能顯示“居住”痕跡的蛛絲馬跡——食物包裝、飲水容器、寢具殘留、排泄物痕跡。
薑墨則閉上了右眼,將全部感知集中於左眼。他不再進行大範圍的掃描,那樣容易打草驚蛇。他像一名潛入水下的獵手,將感知的“觸須”如同漣漪般,以自身為中心,極其緩慢、輕柔地向四周擴散,重點感受那些悲傷、絕望情緒殘留最為濃重的區域,以及能量流動中任何不自然的“淤塞”或“回旋”點。
悲傷的“底色”在園區內並非均勻分布。摩天輪控製室是一個高點,另一個相對明顯的情緒“淤積區”在……旋轉木馬附近。而鬼屋方向,雖然噩夢能量已開始消散,但其作為長期能量節點,本身也容易吸引和固著強烈的情緒。
“先去旋轉木馬。”薑墨做出了決定,“那裡的情緒殘留比較‘新鮮’,而且相對集中。如果真有什麼‘住客’,那裡可能更接近他的日常活動範圍。”
一行人保持著戰術隊形,小心地向不遠處的旋轉木馬區域移動。巨大的、漆皮脫落的頂棚下,那些曾經色彩鮮豔的木馬和馬車如今東倒西歪,有的斷了腿,有的掉了頭,在透過破頂棚的斑駁光影下,投出怪誕扭曲的影子,比鬼屋更添幾分淒涼。
薑墨的感知在這裡變得更加敏銳。空氣裡彌漫的悲傷情緒幾乎觸手可及,其中還夾雜著一種……無意識的、微弱的“編織”感。就像一台老舊的、信號不良的收音機,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持續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充滿痛苦囈語的“廣播”。
這不是噩夢工廠那種係統性的情感收割,更像是一個個體痛苦心靈無意識的“外溢”和“輻射”。
他循著這種感覺,走向旋轉木馬後台那個同樣破敗的設備間。門虛掩著,裡麵堆滿了損壞的電機、纏繞的電線和廢棄的工具。
但這裡,有人類近期活動的清晰痕跡!
角落的地麵相對乾淨,鋪著幾層硬紙板和臟汙的毯子,構成了一個簡陋的“床鋪”。旁邊散落著一些空的廉價罐頭、礦泉水瓶,以及一些被反複翻看、邊緣卷曲的舊報紙和雜誌,日期大多是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的。牆上釘著幾張泛黃的照片,是遊樂園昔日的熱鬨場景,以及一張模糊的、看似全家福的合影,合影中的人臉都被反複摩挲得有些模糊。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床鋪”正對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用廢棄電路板、老舊電子元件和幾塊似乎從醫療設備上拆下來的電極片胡亂拚湊起來的、書本大小的裝置。裝置中央,嵌著一塊已經有些渾濁的、拇指大小的淡藍色晶體,正散發著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光芒。幾根細細的電線從裝置延伸出來,另一端連接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從破爛耳機上拆下來的、包裹著海綿的頭箍。
這個粗糙的裝置,正散發著薑墨剛才感知到的那種微弱的“編織”波動。
“這是……”蘭芷汐蹲下身,沒有觸碰裝置,隻是仔細觀察著,“自製的老式腦波生物反饋裝置?或者說是……簡陋的意識信號放大器?利用那塊晶體作為能量源和調製器?”
薑墨點了點頭,左眼緊緊盯著那塊淡藍色晶體。它的能量特征,與鬼屋陣法凹痕以及張偉存儲器中提到的某些早期實驗原型有相似之處,但更粗糙,能量也更不穩定。像是一個業餘愛好者,用不知從哪裡搞來的“邊角料”,試圖複現某個複雜的技術。
“他在用這個東西……”薑墨的聲音帶著一絲複雜,“無意識地放大和‘廣播’他自己的痛苦情緒。這東西功率很小,影響範圍可能最初隻限於他自身周邊,但結合他長期積累的絕望情緒,以及後來被植入這裡的噩夢能量場……”他指了指鬼屋方向,“就像一根無意中搭在了高壓線上的破電線,把自己的痛苦,變成了噩夢工廠可以輕易利用和放大的‘優質原料’。”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痛苦被彆人當成了‘燃料’。”蘭芷汐看著那個簡陋的裝置和周圍惡劣的生存環境,職業性的分析中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惻隱,“這是一個典型的、長期遭受重大心理創傷,社會功能嚴重受損,最終自我放逐的個體。遊樂園是他過去的寄托,也可能是他唯一熟悉的‘家’。他留在這裡,守著廢墟,沉浸在無儘的悲傷和回憶裡,而這個裝置……或許最初隻是他某種絕望的自我治療或記錄的嘗試,卻最終變成了折磨他自己也影響他人的工具。”
趙誌剛示意技術人員對現場進行拍照和小心取證,尤其是那個自製裝置。他眉頭緊鎖:“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在找的‘夢魘編織者’,可能並不是主動作惡的幕後黑手,而是一個被利用的、不幸的受害者?甚至是他自己的痛苦,無意中為那個噩夢工廠提供了‘原材料’和‘本地接入點’?”
“目前看,可能性很大。”薑墨站起身,目光再次警惕地掃視著設備間外,“但我們需要找到他本人。那個‘窺伺感’……很可能就來自他。他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想要躲藏起來觀察我們,太容易了。而且,他很可能因為長期處於那種痛苦‘廣播’狀態,精神已經極度不穩定,甚至可能出現了某種程度的……‘異化’。”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就在眾人準備擴大搜索範圍時——
“嗚……嗚嗚……”
一陣極其細微、仿佛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混合著老舊金屬摩擦的“吱嘎”聲,從旋轉木馬區域更深處的陰影裡,幽幽地飄了過來。
那聲音並非來自某個固定方向,而是仿佛同時從好幾個破敗的木馬雕像、從生鏽的傳動軸、甚至從地麵裂縫裡滲透出來,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和悲傷,在寂靜的廢墟中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警員瞬間舉槍,指向聲音傳來的大致方向。
薑墨的左眼猛地鎖定了旋轉木馬中央那個最大的、破損最嚴重的、仿造童話城堡造型的馬車底座下方。那裡陰影最濃,悲傷情緒的波動也最為劇烈。
“在那裡。”他低聲道,同時向那個方向緩緩移動,雙手微微抬起,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他可能很害怕,也可能……很危險。儘量不要刺激他。”
蘭芷汐也跟了上來,她的聲音放得極其柔和,帶著心理醫生特有的安撫力,朝著那片陰影說道:
“我們知道你在這裡。我們沒有惡意,不是來趕你走的。我們聽說了這裡發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想來幫助解決。你能出來,和我們談談嗎?”
嗚咽聲停頓了一下。
緊接著,一陣更加劇烈的、仿佛金屬被強行扭曲的“嘎吱”聲響起。
城堡馬車底座下的陰影,似乎……蠕動了一下。
一個佝僂的、穿著破舊褪色工裝褲的身影,如同從地麵生長出來一般,極其緩慢地、關節發出不自然脆響地,從陰影深處……爬了出來。
他低著頭,亂糟糟、沾滿汙垢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裸露在外的皮膚蒼白得不正常,布滿了汙漬和陳年疤痕。他的雙手緊緊抓著一個用破布包裹的、長條形的物體,抱在懷裡,如同抱著最後的珍寶。
當他終於完全爬出陰影,蜷縮著坐在地上時,他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
淩亂發絲間露出的那雙眼睛,空洞、渾濁,卻盛滿了足以將人淹沒的、沉澱了十幾年光陰的絕望與痛苦。
而在他的瞳孔深處,薑墨的“瞑瞳”清晰地看到,一絲極其細微、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不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