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帶著哭音,一把攥住李司辰的胳膊,手指頭冰涼,“白天那個陳乾事來問話,我按你先前透的意思,咬死了牙關說不知道啥海外收藏家。”
“可你這……你這半夜三更又摸過來,這要是讓哪個起夜的瞧見了,我……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啊!”
李司辰任他抓著,目光像兩把錐子,釘進老張慌亂的眼睛裡:“張師傅,你跟我掏心窩子說,白天你為啥一口咬死沒那回事?是真沒有,還是有人給你遞了話,不讓你說?”
老張的眼神立刻散了,躲閃著不敢看他。
“沒……真沒有!李工,我的活祖宗,你就彆刨根問底了,那青銅爵丟了是天塌下來的禍事,咱們這些小魚小蝦,沾上就是一身腥,躲都躲不及啊!”
“躲?”
李司辰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冷笑,往前逼了一步,煤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張師傅,你怕惹事,我懂。可你掰手指頭算算,現在是我找你嗎?是那‘事’它不肯放過你!”
“那青銅爵壓根就不是尋常物件,它身上帶著的‘東西’,邪門得很!你就沒覺著,這館裡近來不對勁?尤其你這庫房左近,夜裡……就沒聽見點兒彆的響動?比方說……那口廢井裡頭?”
“井”這個字眼,像根燒紅的針,猛地紮了老張一下。
他渾身劇烈一抖,臉“唰”地變得慘白,沒一點人色,像是聽到了閻王爺的點名。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腳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往後退,哐當一聲,撞翻了身後的矮凳。
“你……你咋曉得……不!我啥都沒聽見!我不知道!”他聲音尖得變了調,透著股快要瘋癲的恐慌。
看他這德行,李司辰心裡有了底。這老張,肯定知道內情,而且怕得要死。
他稍稍放緩了語氣,但目光依舊緊逼不放:“張師傅,我把話擱這兒,我不是來害你的。可有些邪乎事兒,你越捂,它爛得越快,到時候膿瘡破了,第一個濺一身臟的就是你!”
“你現在跟我撂實話,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老張像截被砍斷的木樁,噗通一下癱坐在地,雙手死死抱住腦袋,喉嚨裡發出被掐住脖子似的、壓抑的嗚咽。
煤油燈那點昏黃的光,在他佝僂的背脊上抖個不停,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縮成可憐巴巴的一小團。
過了仿佛一輩子那麼長,那嗚咽聲才漸漸低下去,他猛地抬起頭,老臉上眼淚鼻涕糊了一攤,眼神裡是一種徹底垮掉後的絕望,壓著嗓子,用那種隻剩出氣沒進氣的聲兒說:
“李工……我……我造了孽了……是,是有人來打聽過,不是一個月前,就是……就是那爵丟了的前三天!可不是啥中間人,是……是個女的!”
女的?李司辰心頭猛地一縮。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什麼樣的女人?”他追問,聲音也繃緊了。
“穿……穿著件舊旗袍,料子像是好的,但顏色舊得發暗……大晴天的,手裡卻攥著把黑綢傘……臉看不太真切,模模糊糊的,可那聲兒……那聲兒像是從冰窖底下撈上來的,又涼又黏,聽著讓人脊梁骨發毛……”
老張眼神發直,陷在那天的回憶裡,身子篩糠似的抖,“她就問……問那爵是不是真的‘鎮著底下的東西’……還說……還說‘時辰快到了,鎖頭要開了’……”
鎮著東西?鎖要開了?李司辰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巴骨沿著脊梁竄上天靈蓋!
這話,跟庫房裡那股子散不去的陰氣,還有井下若隱若現的古怪,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她還說了啥?你還知道什麼?”李司辰急急地追問,心跳得厲害。
“我……我當時魂兒都嚇飛了,連推帶搡把她轟走了。可……可打那天起,我就沒睡過一宿安生覺……一合眼就夢見那口井……”
“井裡有東西在往上爬……窸窸窣窣的……還聽見有人唱戲,咿咿呀呀,聽不清唱詞,可那調子,瘮得人慌啊……”
老張猛地抓住李司辰的褲腳,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李工,我琢磨著……我琢磨著那爵根本就不是被人偷走的!是……是那‘東西’自個兒把它‘叫’走了!”
“鎮物的家夥沒了,所以……所以井裡睡著的那位……怕是……怕是要醒過來咧!”
自個兒叫走了?井裡的那位要醒了?這話像一聲炸雷,在李司辰腦子裡轟然炸響。
所有的線頭——那特殊的陰氣、詭異的旗袍女人、老張的噩夢、井下可能的存在——瞬間被擰成了一股繩,指向一個讓人汗毛倒豎的可怕猜想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咚咚咚!
庫房那兩扇厚重的黑漆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麵不輕不重地敲響了。
聲音清晰,沉穩,每一下都像直接敲在人的心尖兒上。
屋裡的兩個人,霎時僵成了泥塑木雕,血都涼了半截。
老張驚恐地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門口,喉嚨裡“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司辰猛地轉頭,瞳孔驟縮。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比庫房裡曾經彌漫的更加陰冷、更加具體的寒意,正透過門縫,一絲絲、一縷縷地滲了進來,鑽進他的骨頭縫裡。
門外,敲門的,是個啥?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