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深淵正筆直地“釘”住李司辰——更準確地說,是“釘”住他掌心的鎮魂鏡。
霎時間,李司辰如墜冰窟——一桶帶著冰碴的寒水自天靈蓋直灌到腳底,血瞬間凝成冰,連心跳都凍得漏拍。
呼吸被切成碎冰碴子,卡在喉嚨裡咯咯作響;膝蓋失了骨頭,軟成兩根煮爛的麵條,要不是牙關咬得“咯吱”作響,差點就給他當場表演個五體投地!
他死命把顫抖釘在原地,可後脊梁早被冷汗澆透,衣裳冰涼地貼在背上,像一層貼著皮的鬼膜。
“袁李家的小子。”
草鬼婆出聲,嗓子像兩片鏽鐵互刮,平得沒有半點起伏,卻涼得透骨,“你掌心的鏡子裡,既有禹皇的潮腥,也藏著‘天道’那腐朽發黴的棺材味。”
李司辰心頭猛地一墜——她竟一眼勘破鏡子的根腳,連那縷“天道”殘影的氣息都嗅得分明?
“晚輩李司辰,”他強迫自己穩住,抱了抱拳,儘量讓聲音平穩,“偶然得了這麵古鏡,誤闖寶地,隻為找一味救命的藥材‘地脈仙乳’,絕沒有冒犯的意思。前輩有什麼吩咐,請直說。”
“救命?”草鬼婆那墨黑的眼睛好像眯縫了一下,周圍的空氣又冷了幾分,“這世上的人,哪個不在爭命?可這命,是越爭……越短。”
她抬起一隻枯如雞爪的手,遙遙一點——山洞最暗的角落。李司辰借鏡光掃去,頭皮“唰”地炸成刺蝟。
幽暗的角落裡,數十具白骨森然壘疊,像被時間啃噬後的祭垛。
新屍尚掛襤褸,碎布在風裡輕輕招魂;舊骸已與岩壁長為一體,石與骨難分彼此。
它們姿態各異,卻齊刷刷朝向中央那口黑潭——仿佛一場朝拜被永恒掐斷,又似在最後一蹬腿時,仍被絕望按著頭顱叩拜深淵。
“他們也都想‘救命’。”草鬼婆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李司辰喉嚨發乾,強忍著不適:“前輩想要什麼‘誠意’?”
“誠意?”草鬼婆發出一聲像夜貓子叫的短促冷笑,“外麵那小丫頭,跟你也是一道來的吧,雖說我們祖上有些淵源,可那也是陳年往事。她想要‘地脈靈乳’救族裡長輩,但那靈乳,是這落花洞地眼的精華,一百年才出一滴。給你,也行。”
她話頭一轉,那墨黑的眼睛又鎖定了李司辰:“可你得替老身,辦一件事。”
“什麼事?”
“找一件東西。”
草鬼婆的嗓音終於撕開一道縫,漏出積了上千年的陰火,“九黎的舊物,被人掠走,又深埋。它能把‘規矩’攪成一鍋渾水,叫那些幕後的影子也嘗嘗夜不能寐的滋味。”
李司辰心裡一動,好像摸著了點邊兒:“前輩說的是?”
“現在告訴你,還太早。”草鬼婆打斷他,“你那點本事,不夠看。知道多了,死得快。”
她頓了頓,墨黑的眼睛好像能看穿李司辰的魂兒:“你骨子裡…沾著點‘門’的味道…雖然淡得聞不出來…但也夠用了。等你找著那東西,自然明白該咋辦。這,就是你的‘護契’。”
門?是指我的“破妄之眼”,還是袁李兩家的血脈?李司辰心裡念頭亂轉,但臉上不動聲色:“前輩總得給點提示,比如,那東西大概在哪兒?長什麼樣?”
草鬼婆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掂量。山洞裡隻有黑潭水“咕嘟咕嘟”的冒泡聲,更添了詭異。
“西邊,”她終於又開口,聲音飄忽,“在那片埋了無數青銅秘密的黃土底下在那片叫‘死亡之海’的流沙深處……興許,能摸著點影兒。至於模樣……時候到了,你自然認得。”
“西邊”“青銅秘藏”“死亡之海”——幾個詞一砸,李司辰腦子裡嗡地亮起一盞長明燈:
三星堆!那堆沉默千年的青銅麵具、神樹、權杖,全從腦殼深處浮出來。草鬼婆要釣的,竟難道是那坑古蜀餘燼?
就在他心思起伏的時候,草鬼婆突然又抬手指著那黑潭:“你要的‘地脈靈乳’,潭底石頭縫裡,三天後再來取。至於救你朋友的那味藥引子……”
她墨黑的眼睛好像掃了一眼李司辰懷裡(那兒正藏著蘇錦書畫了符號的紙片):
“不在這兒。但老身可以指條路。往北走,翻過岷山,有個地方,老輩人叫它‘嘎烏婆’的地界,那兒有片‘白石秘境’……興許,有你要的‘地脈仙乳’的蛛絲馬跡。不過,那兒守著的東西,可比老身……不講理得多。”
李司辰聽到這,就知道還是得兒去嘎烏婆,看來張清塵的救治,果然牽扯得更廣。
“行了,”草鬼婆好像有點乏了,揮了揮乾枯的手,“話都說完了。你走吧。記牢你的‘護契’,要是敢耍花樣……”
她瞳仁驟然黑得透底,像兩口新鑿的深井,李司辰瞬間被冰錐般的寒氣貫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魂魄“哢”地一聲凍在胸腔裡。
“晚輩……記住了。”李司辰壓下心裡的驚駭,躬了躬身。他知道,再問也沒用,能拿到“地脈靈乳”的承諾和新的線索,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後挪,準備順著原路返回。
可就在他轉身、將要再入濃霧的刹那,餘光瞥見黑潭水麵微微一晃——草鬼婆的倒影,輪廓竟不似人形,倒像是一團盤踞的、花紋詭譎的……
李司辰心頭一緊,不敢再看,拔步衝入濃霧。
他身影消失的剎那,洞外,出事了!
(第五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