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這名號,在老跑山人的嘴裡,那是個提起來都得先啐口唾沫避晦氣的邪性地界。
可具體咋個邪法,誰也說不出囫圇個。
李司辰這夥人,剛從那要命的司幽甬道裡鑽出來,氣兒還沒喘勻,就得一頭紮進這凶名在外的地頭。
是福是禍,就看他們能不能熬過這頭一晚了。
……
書接上回。
冰涼的溪水嘩嘩流過腳邊,山風帶著傍晚的寒意一吹,幾個人剛從陰濕的甬道裡鑽出來,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夕陽眼瞅著就要沉到山後頭,天邊就剩下一抹慘淡的紅暈,跟抹了血似的。林子裡的黑影越來越濃,越長越大,張牙舞爪地,像是無數蹲在暗處等著撲食的餓鬼。
“俺的個親娘哎……可算是……可算是見著亮光了……”
王胖子一屁股癱在溪邊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呼哧帶喘,胖臉上又是冷汗又是灰土,抹得跟花貓似的;
“剛才在那黑窟窿東的石頭道裡,胖爺我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差點以為這把要交代在那兒了……哎呦,這破石頭硌死胖爺的尊臀了……”
袁守誠靠著一棵歪脖子老槐樹,臉色白得嚇人,一隻手死死按著還在滲血的肩膀,但眼神依舊跟鷹隼似的,銳利地掃視著這片陌生的河灘。
“都活動活動,瞅瞅自個兒身上零件還全乎不?家夥式兒都還在不在?這地界兒,看著可不像個善茬。”
李司辰感覺左肩和胳膊上的傷口像被針紮似的,一陣陣抽著疼,稍微一動就牽扯得他直吸涼氣。
拿了點壓縮餅乾和肉乾塞進嘴裡,乾得拉嗓子,就著涼水硬吞下去,胃裡倒是有點東西墊底了,可離吃飽還差著十萬八千裡,渾身上下還是軟綿綿的沒力氣。
但好歹沒傷到筋骨。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結實的帆布工具包,量天尺和鎮魂鏡硬邦邦地硌在那裡,心裡才稍微踏實了點。
他抬頭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色,又望向溪流上遊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沉、仿佛罩著一層不祥黑氣的山坳。“那兒……就是黑水峪?”
“看這山形水勢,八九不離十了。”
袁守誠喘了口粗氣,指了指溪水流來的方向,“這水是從峪裡淌出來的,瞅著顏色發暗,聞著還有點……說不出的腥氣。天黑透了絕不能往裡闖,那跟摸黑跳崖沒區彆。得趕緊找個背風、近水、還能瞅見四下的地兒紮營過夜。”
薑離像隻靈巧的山貓,幾下就躥到旁邊一處高土坡上,眯著眼四下打量。
“那邊,水拐彎的那片沙石灘,地勢高,屁股後頭是陡崖,左右開闊,有啥動靜一眼就能瞅見,不容易被人摸上來。”
“行,就那兒!”
袁守誠一錘定音,“手腳都麻利點,天說黑就黑。胖子,你去附近劃拉點能燒的乾柴火,彆跑遠囉!司辰,錦書,你倆跟我把那塊地兒收拾出來。薑離,你在上頭盯著點風吹草動。”
沒人敢磨蹭,立刻分頭忙活開。
王胖子嘴裡不情願地哼哼著“又使喚胖爺我”,但還是磨磨蹭蹭地鑽旁邊林子裡撿柴火去了。
李司辰和蘇錦書幫著袁守誠,把沙石灘上的碎石塊和半人高的野草簡單清了清,整出一小塊能讓人坐下歇腳的空地。
蘇錦書從她那洗得發白的帆布挎包裡掏出個小巧的急救包,先給袁守誠重新清洗包紮肩膀上的傷。
傷口腫得老高,皮肉外翻,看著嚇人,但萬幸沒傷著骨頭。
她又拿出碘伏和紗布,遞給李司辰,“你胳膊上的口子也得弄一下,荒山野嶺的,感染了可遭罪了。”
“多謝蘇姐,我自己能行。”
李司辰接過東西,齜牙咧嘴地自己清理起左臂上那幾道被石頭棱子劃開的口子,碘伏一沾上,疼得他直抽涼氣。
“客氣啥。”
蘇錦書語氣平靜,轉身又從包裡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幾塊硬得能崩牙的壓縮餅乾和一小撮肉乾,“將就著墊吧一口吧,就剩這點家底了。”
王胖子吭哧吭哧地抱回來一捆還算乾燥的樹枝,嘴裡罵罵咧咧:“這鬼地方,淨是些濕了吧唧的爛木頭,好容易才劃拉這點能燒的……”。
看見吃的眼睛冒光,可瞅瞅那寒磣的分量,臉又垮了。
“就……就這麼點兒?塞牙縫都不夠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上哪兒搞吃的去?想餓死胖爺我啊?”
“有的吃就燒高香吧,還挑肥揀瘦的。”
薑離從土坡上滑下來,短鐵鍬往沙地上一插,發出沉悶的響聲,“附近沒瞅見大牲口的腳印,但……這地方靜得邪性,連個蛐蛐叫都聽不見。”
日頭一落山,林子裡的天就跟潑了墨似的,唰地一下就黑透了。
周圍那些老樹的影子,被最後一點天光扯得歪歪扭扭,長長地拖在地上,跟無數趴在地上等著撲食的瘦鬼一樣,瞅著就讓人心裡頭發毛。
等月亮升起來點兒,林子裡反倒更瘮人了,那點慘白的光勉強透過樹葉縫兒漏下來,在地上留下些晃來晃去的光斑,跟鬼眨眼似的。
溪水嘩嘩流,在這死靜的山穀裡顯得格外響,吵得人心慌。
王胖子點起一小堆篝火,火苗起初有點弱,劈啪地爆著火星,他趕緊又添了幾根細柴,火勢才旺起來,橘黃色的光暈驅散了小片黑暗,也帶來了些許暖意,但在這偌大的黑夜裡,這點火光顯得格外渺小。
幾個人圍著那簇小小的火堆坐下,就著冰涼的溪水,默默地啃著乾硬的壓縮餅乾。疲憊和緊張過後,饑餓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那點東西三兩口就沒了,肚子裡依舊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