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水河雖然是漕運要道,但畢竟隻能算是支流。
日常事務,歸四水河汛的管河主簿(正九品)負責。
不一會兒,隨著管河主簿來了,知縣也引他落座,遂即開始引薦起來。
知縣滿臉堆笑的介紹道:“這是這是林仁守,林公子。諸子監三大司業的高徒,蘭台林大人的貴婿。”
四水河管河主簿聞言,忙不迭起身拱手:“原來是林公子,久仰!久仰!”
知縣道:“林公子,此刻有話,但說無妨。”
林寅便將,以流民為役,以工代賑,鑿冰開河,讓商船納糧之事,從頭到尾,講了出來。
管河主簿越聽,眉頭越緊,此事聽起來簡單,實則有許多難點。
好在隻是鑿冰,恢複舊有河道,而不是開辟新河道,若不然難度更是巨大。
若要新開河道,需河道總督衙門立項,工部勘合,層層報批少說也得半年。
但這破冰疏浚是歲修舊例,隻需管河道員備案即可,流程上簡便得多。
但總歸還是個擔風險,又沒好處的麻煩事,事關流民還容易惹得一身臊。
這些封建王朝的官老爺,隻喜歡抽象概念上的老百姓,並不喜歡實際生活中的老百姓。
但林寅既然親自開口,他們也得罪不起。
這些個官場基層的老油條,隻是因為沒有門路,這才久居人下,有誌難伸,但哪個不是人精?
知縣和管河主簿,隻是對了個眼神,便達成了共識。
一來是講述客觀上的困難,甚至誇大困難,讓林寅知難而退。
二來是提出簡單易行的偏門方法,告知官場潛規則,讓林寅也同流合汙。
這樣既做了順水人情,免得徒增是非,還成了林寅的指路人,豈不是一舉三得?
管河主簿說道:“林公子,不是下官不願意幫你,隻是這其中的複雜,遠超你的設想。
其一,這河道歲修銀子,是定額下撥的,額外破冰需要申請搶修銀子,這要管河道員的批文。
其二,這流民做差役,不比在編的河夫,這沒有編甲登記,出了人命,河道衙門擔不起這個責任。
其三,這破冰之前,要做冰情勘探,整個流程,也是漫長的時間消耗,我不知道公子等不等得及。
其四,商船納糧需漕運司發通行勘合,咱們河汛隻管河道,管不了商船調度啊。”
林寅聞言,一時頭皮發麻,這種隻講困難,不談方法的態度,基本就是一種消極,甚至婉拒的意思。
林寅沉住氣,問道:“那你認為應該如何?”
管河主簿略作思忖,說道:“林公子,講白了,你開鑿河道就是要籌糧,籌糧的目的是為了讓流民不鬨騰。所以,咱們隻要想最簡單的法子,讓流民不鬨騰就行了。林公子你何必舍近求遠,大費周折呢?”
林寅聽罷,心中便已有數,這些基層的小官小吏,沒有後台靠山。
數十年刀筆生涯,這才勉強混了個一官半職,都是怕事到了極致,一點風險也不敢冒的。
林寅冷冷道:“那你認為,還有甚麼簡單的法子?”
管河主簿一時無話可說,便以求助的眼光,看向知縣。
知縣便說道:“林公子,你手頭有亭卒,再不行,縣衙裡也有衙役。公子隻管帶過去,若有個鬨事的,直接抓起來。這沒有飯吃了,不是還有樹皮、草根、還有土嗎?跟著糧米,摻著混在裡麵,隻要他們有口東西吊著命,餓不死,最多就是埋怨幾句,反不了的!這麼多年了,大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林寅聞言,一時心涼到了極致。
一個堂堂知縣父母官,隻知道攀附權勢,阿諛奉承。
一個河道九品芝麻官,隻知道明哲保身,避禍自保。
這大夏朝的基層官場,竟已腐朽到了這般地步!
林寅想到這些天,那些一路上漂泊無依的流民,那些不得已打家劫舍的流民,那些為了口飯吃而苟活的流民。
心中更是不忍,一時氣憤,拍案而起,對著知縣,縣丞,管河主簿,便怒斥道:
“你們一個是父母官,一個是河防官。
食朝廷俸祿,戴烏紗冠帽,卻隻顧功名利祿,不見百姓死活!
你們也曾讀聖人書,焚膏繼晷考科舉而獲功名。
如今卻視民命如草芥,棄流民於溝渠!
肩上竟無絲毫擔當,隻想著一己私欲,把聖賢教誨拋諸腦後,將為官初心棄如敝履。
你這知縣,知我有後台,便熱絡攀附,見流民饑寒,卻置若罔聞。是為不仁!
你這主簿,明哲保身,見民難而避,見責任而推,是為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