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扶玉盤膝坐在榻上,掐指一算,不高興。再掐指一算,更不高興。
她命令狗尾巴草精:“給我折些桃枝來。”
有了桃枝,她擺個簡單卦陣,開始扔銅錢。
連扔三次都不滿意。
狗尾巴草精:“主人,你到底想算什麼啊?”
“姻緣。”扶玉冷笑,“我就不信我斬不斷這孽緣。”
手一鬆,綁了紅線的銅錢再一次擲出大囍卦象。
狗尾巴草精嘴角直抽:“主人,沒搖到想要的簽,你就一直搖?”
雖然它不懂迷信,但是這樣真的對勁嗎?
扶玉:“這就叫命由我不由天。”
狗尾巴草精:“……”
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個時辰後。
扶玉幽幽盯著第一百八十八個“囍”。
她想不通。
就這麼一段九流話本裡常見的掏心剖丹的孽緣,她堂堂一個大祝竟然斬不掉?
這不玄學。
狗尾巴草精盯著麵前起起落落的銅錢,整個昏昏欲睡:“主人,你以前很喜歡陸星沉的。他那個表妹次次冤枉你,他都信她,不信你。你受了那麼多的氣,也沒說要跟他退婚啊。”
扶玉若有所思:“原是這樣。”
“對啊。”狗尾巴草精拖聲拖氣,“你總說,他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到那個時候,看他怎麼後悔莫及!”
“哦——”
扶玉歪到靠枕上。
她明白了。
她身上承了“謝扶玉”的因果。
謝扶玉想要的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她未婚夫能夠幡然醒悟,痛徹心扉,悔不當初。
就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追妻追到黃泉路。
“如此。”扶玉歎氣,“那就算他倒黴了,陸……陸什麼來著?”
“陸星沉。”
*
陸星沉踏進客房時,蘇茵兒正看一封信。
見到他,她連忙把信紙塞到枕下,努力衝他揚起笑臉。
陸星沉蹙眉:“他們又煩你?還想逼你回去嫁給那個老頭?”
蘇茵兒身軀一顫,眼眶立時紅了,搖搖頭,強顏歡笑:“沒、沒有的事。”
陸星沉大步上前抽出枕下的信紙,垂眸掃過一眼。
她攔不住他,咬著下唇,麵色難堪。
信上果然又是那幾句——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弟弟吃藥要花錢。白養她這個白眼狼,不懂感恩幫扶親人,害家裡損失大筆彩禮錢。
陸星沉冷笑:“為了給寶貝弟弟采藥,你差點沒命,還要怎樣?”
蘇茵兒淚盈於睫:“是我不好,我不該亂碰那些有毒的藥草,連累表哥被謝姑娘怪罪。謝姑娘她,還在生表哥的氣麼?”
陸星沉喉結滾了滾,麵色不愉。
蘇茵兒自嘲一笑:“像我這樣低微如草芥的人,怎配浪費謝姑娘的心藥,我真是罪大惡極……”
陸星沉冷聲打斷:“謝扶玉她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她對你有偏見,說話難聽,不必當真。”
“我懂的。”她搖頭苦笑,“謝姑娘對表哥一往情深,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她以為我會跟她搶表哥……”
陸星沉大皺眉頭。
“其實我真的沒有!”眼淚奪眶而出,她哽咽道,“當初表哥家中遭難,我爹娘勢利,悔了婚,把我另許給財主兒子,那些狗腿子毆打表哥,逼得表哥流浪他鄉……如今在表哥麵前,我隻有滿心慚愧,哪敢癡心妄想……”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嗯。”她頷首抹淚,柔聲應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表哥如今可是仙門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前程遠大,不可估量!”
陸星沉淡淡一笑。
“表哥,要不我還是走吧。”蘇茵兒牽了牽他的衣袖,“我留在這兒,總是惹得謝姑娘誤會,與表哥爭吵不休……我好害怕變成破壞表哥感情的罪人。”
“你多慮了。”陸星沉不以為然,“我會儘快與她成婚。你不必走,免得回去又被他們賣了。”
“我沒事的。”她勉強擠出笑容,“爹娘畢竟是我至親啊,總不可能真的害我。給地主老財做續弦什麼的……也許隻是隨便說說呢。”
陸星沉冷笑。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清楚?”他姿態強勢,“我說,不準你走。”
蘇茵兒無奈隻能答應:“好嘛,我聽表哥的。”
陸星沉點點頭,大步離開。
才到門旁,又被叫住。
“表哥……”
陸星沉回眸:“還有事?”
蘇茵兒麵色躊躇,揉著衣角為難地開口:“是不是不太方便……謝姑娘說過,不允許表哥與我單獨相處太久……”
他冷笑:“不必理她。”
“呼,還好還好。”她輕舒一口氣,半開玩笑嗔道,“我就說嘛,即便她家大業大,也不能把表哥當贅婿來管啊!”
陸星沉不悅:“怎麼可能。有什麼事你隻管說。”
“我是想……既然爹娘放心不下弟弟,不如我們把弟弟接過來?”她仰視他,“若是弟弟運氣好能夠留下來,爹娘不知該有多羞愧!他們一定會後悔當初狗眼看人低,那樣對待表哥……隻不知這麼大的事,表哥能不能作得了主……”
陸星沉微微沉吟。
一個幼童而已。
“這有何難。”他點頭道,“明日我便讓人將他接來。至於能不能成為門下弟子,那便看他自身造化。”
蘇茵兒大喜過望,一對眸子亮晶晶盯著他,崇拜之情溢於言表:“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陸星沉道:“小事而已。”
蘇茵兒圍住他,雀兒似的飛來飛去。
“表哥,我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
“表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就是四裡八鄉最出色的神童呢!”
“表哥這麼厲害的劍仙,一定會飛升的!”
“表哥……”
陸星沉從蘇茵兒處離開,已近醜時。
*
扶玉一大早又被吵醒。
“謝姑娘!謝姑娘!”有人在外麵揚聲喊,“謝姑娘!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扶玉頭疼,丹田也疼。
狗尾巴草精壓著嗓門攆人:“主人在睡覺,你彆叫了。”
“你憑什麼攔著我!讓我進去,我要給謝姑娘道歉,謝姑娘!謝姑娘!”
扶玉出門,手背擋了擋刺眼的陽光,望向台階下方。
狗尾巴草精見她出來,連忙跑到她身邊告狀:“主人,我讓她不要吵你,她偏要吵。”
它悄聲提醒:“表妹!就是那個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