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悄然而至。
年底衙門開始忙碌起來,虞妙書來的這兩月還算順遂,沒有人撂挑子,因為知道她會想法子發工錢。
之前宋珩查前任賬目,把有問題的剔出暫放一邊,虞妙書則親查該縣的訴訟案卷,也沒發現什麼疑問。
在這個皇權不下縣的時代,真正告到衙門堂審者少之又少,因為多數矛盾都被地方上有名望的鄉紳或先生化解了。
這類群體調解糾紛、主持地方事務,甚至用宗族族規處理人或事,壓根就鬨不到衙門來。
正所謂民不告,官不究,虞妙書想體驗一把堂審的機會並不多。若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鬨到衙門,首先就是調解,如果合情合理的調解還是不依,那就先挨板子再告官。
尋常百姓都不想吃官司,虞妙書還沒理順手頭事務,也不想處理扯皮事。哪曉得胡紅梅被盯上了,有人通過她的門路迂回求到了張蘭這裡。
平時出去采買都是胡紅梅,經常去的雜貨鋪也就那兩家。
這日她同往常那樣去采買醬醋等物,已經跟李記雜貨鋪的王娘子熟識了,恰逢王娘子的男人李大回來,一臉晦氣。
那李大極其摳門,但又愛占小便宜,每天都會花一文錢去碰運氣買福彩。王娘子罵罵咧咧,說他想發財想瘋了。
但又因一文錢算不得多,兩口子相互抱怨幾句便就作罷。
胡紅梅笑著打趣他們,說她也買過兩回,都沒有中。
李大提出質疑,懷疑到底有沒有彩頭,王娘子奚落道:“怎麼沒有,前日甜水巷的牛四不就中了一匹布嗎,好幾百文呢,是你自個兒運氣不好。”
胡紅梅好奇問:“真有人抽中彩頭啊?”
王娘子點頭道:“有,昨日下午我聽到龐大娘說的,是一匹素絹。”又道,“人們又不傻,若什麼都沒有,誰還去買那什麼福彩?”
胡紅梅道:“我們家兩口子一回都沒抽中。”
雙方就福彩嘮了會兒,胡紅梅才離開了李記雜貨鋪。
之後她又到彆家買了少許鹽醃製蘿卜用。提著菜籃子走到街巷轉角處時,一名上了年紀的婦人冷不防冒出來朝她大喊。
胡紅梅被嚇了一跳,捂住胸口不客氣道:“你這人怎麼嚇人呢!”
那婦人佝僂著背,約莫五十出頭了,頭上戴碎花布巾,衣衫襤褸,臉上長了許多斑,嘴也有些癟。她用含糊不清的語氣向她求助,說要被打死了,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胡紅梅聽得迷糊,權當她是哪家神誌不清的婦人跑出了家門。
誰料那婦人卻攔著不讓她走,嘴裡著急喊救命。她這回聽明白了,驚訝道:“救命?救什麼命?”
婦人連連點頭,從袖袋裡掏出一張手帕塞給她,胡紅梅打開一看,上頭寫著兩個褐色的血字。
她不認得字,心中疑雲重生,隨即上下打量婦人。那婦人又掏出一枚碎銀給她,手裡比劃,說什麼青天大老爺。
胡紅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耐著性子道:“你有什麼冤情就去衙門告官,讓官老爺替你做主,找我沒用。”
婦人搖頭,做雙手捆綁的樣子,胡紅梅道:“被綁了?”
婦人點頭,她心中著急,口吃愈發嚴重。胡紅梅覺得事情蹊蹺,又多問了幾句,那婦人吃力道:“西奉酒,西西吳家……”
胡紅梅皺眉,“哪個吳家?”
婦人:“西……西奉酒……”
胡紅梅:“賣西奉酒的吳家?”
婦人連連點頭,激動道:“求、求大老爺爺救救命。”
胡紅梅樂了,“我一老娘們,可不是青天大老爺。”話語一落,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沒好氣道,“你這婆娘,合著知道我是衙門裡的奴仆,盯準了苗頭來的?”
那婦人倒也沒有隱瞞,隻一個勁點頭,嘴裡念念有詞,“好好人,好好……”
胡紅梅有些不耐,把她給的銀子塞了回去,“那吳家有什麼冤屈,隻管去衙門告官,縣令會替他們做主,我隻是一個打雜的仆人,不管事兒。”
婦人見她要走,連連擺手,又做雙手被捆綁的動作,吃力道:“曲、曲家家娘子,要要死了了……”
胡紅梅愣了愣,“這麼嚴重?”
婦人點頭,又把那銀子塞回胡紅梅手裡,“請請娘子大大發慈悲救救她一命!”
見她這般堅持,胡紅梅掂了掂那枚碎銀,她一個月五百文的工錢,吃住都是主家管,手裡頭的碎銀值好幾個月的工錢了,一時有些心動。
心中一番權衡,同婦人道:“明日,明日正午咱們在這兒碰麵,行不行?”又道,“讓我回去跟自家男人商量商量,怎麼樣?”
聽她沒有回絕,婦人高興不已,一個勁兒點頭。於是胡紅梅揣著那枚碎銀回去了,婦人站在原地,見有人路過,趕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