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墳塋時天色已暗,差役把她送回吳宅。
吳宅位於西街最繁華的地段,青磚青瓦房的二進院子,是祖上留下來的。最初艱難的時候差點保不住,後來得益於曲氏的操持,又重新興旺起來。
當家奴通報吳安允時,夫妻正在用飯,林氏一臉陰沉,放下筷子道:“她不去酒坊,來這兒做什麼?”
旁邊的吳安允沒有吭聲,隻起身道:“元娘少說兩句。”
林曉蘭瞥了他一眼,她才四十多的年紀,一張鵝蛋臉,麵白少紋,穿金戴銀的,保養得極好。
冷眼看丈夫離去,林曉蘭心中窩了一團火無處發泄,伺候她的陪嫁婆子忍不住說道:“娘子不去看看嗎?”
林曉蘭的視線落到她身上,梗著脖子道:“一個不識趣的東西,我去觀什麼熱鬨?”
孔婆子見她生氣,不敢答話。
林曉蘭收回視線看桌上的飯食,再無胃口。她到底坐不住,起身出去,孔婆子趕緊上前攙扶。
回到吳宅的曲雲河衣衫單薄,明明比林氏年輕,卻蓬頭垢麵,形容憔悴。
得知親娘回來,吳珍想過來探望,卻被丫鬟婆子關了起來,不讓外出。
天色已經黑了,院裡的紅燈籠映照到曲雲河枯瘦的臉上,陰森森的,有些駭人。
吳安允從內院走了出來,男人身量高大,無論遇到什麼,仍舊一派體麵。
“吳郎,我回來了。”
曲雲河木然開口。
吳安允抿了抿嘴,點頭道:“琴娘平安回來就好。”頓了頓,“衙門可有為難你?”
曲雲河沒有回答,隻道:“我要見三娘。”
吳安允微微皺眉,有些不耐,“今日天晚了,你還未用飯,明日再見她也不遲。”
曲雲河冷不丁笑了起來,犀利反問:“明日又把我關進酒坊裡嗎?”
這話吳安允不愛聽,“琴娘莫要說胡話。”
也在這時,林曉蘭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
曲雲河看到她的身影,瞳孔收縮,對方穿金戴銀的體麵令她的心刺痛起來,回想她來到吳家的這十四年,所有辛勞付出全作了嫁衣。
她那般起早貪黑釀酒養活吳家大小,在家裡窘困時甚至把嫁妝補貼進去重新起家,結果卻得來了什麼?
臉上的皺紋換來了吳安允的體麵,青絲中的白發變成了林曉蘭的養尊處優,冬日長滿凍瘡的手換來的是吳家對女兒的踐踏。
她的女兒,曹家僅剩的命根子,她那般豁出性命去守護的骨肉,竟要把她嫁給一個屠夫做填房,他們怎麼敢?!
曲雲河的雙目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一字一句道:“把三娘放出來,我要見她,她的親娘要見她。”
吳安允沒有開口說話,林曉蘭仿佛聽到了笑話,冷不防道:“琴娘難道忘了,你當初進門時,敬的是誰的茶?”
曲雲河看向她,“不敢忘。”
林曉蘭:“三娘已經歇息了,今日不便見你這位姨娘。”
她知道她的痛處,故意強調“姨娘”二字,用父權禮教來鎮壓。
曲雲河果然被刺激到了,聲音拔高了些,“這個家還輪不到你林氏說話。”
此話一出,吳安允慍惱道:“琴娘!”
曲雲河死死地盯著他,刻薄道:“你們吳家吃軟飯的畜生,靠我曲雲河一個娘們兒養著,吳大掌櫃,你哪來的臉敢在三娘的親事上做文章?”
“琴娘你瘋了!”
“吃軟飯的狗東西,你們吳家老老小小,沒有一個好東西,想坑害我的三娘,我曲雲河便要同你們拚命!”
她的唾罵聲越來越大,聽得周邊的家奴們噤若寒蟬,林曉蘭更是臉色發白,卻不敢回擊。
吳安允自認是個體麵人,受不了潑婦一樣的曲氏,二話沒說,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上前甩了她一耳刮子。
隻聽“啪”的一聲,曲雲河被打得後退兩步。
眾人麵麵相覷,皆不敢上前勸阻。
屋簷下的林曉蘭整張臉隱藏在陰影裡,眼皮子狂跳。她嫁進吳家這幾十年,從來不敢忤逆丈夫,跟見鬼似的一臉震驚。
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曲雲河毫不猶豫發起了反擊,猛地一腳踹到了吳安允的襠部,正中命根子。
突如其來的反擊打得吳安允措手不及,劇烈的痛楚彌漫全身,高大的男人驚呼一聲,痛苦蹲下,迎接他的是“啪啪”兩耳刮子,乾脆利落。
這荒唐的舉動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懾住了,林曉蘭氣急敗壞,尖聲斥責道:“你這欺主的東西!來人,把她拿下!”
家奴紛紛上前。
曲雲河厲聲道:“誰敢動我?!”
她一臉不要命的氣勢,家奴一時被她唬住了,因為他們心裡頭明白吳家能有今日全仰仗她的一雙手。
果不其然,曲雲河冷森森道:“一群欺軟怕硬的狗東西,衙門裡的人還在外頭的,你們吳家的酒鋪還要不要繼續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