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原本低垂,此刻卻落到了寧姮身旁的寧驕身上,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瞳孔微縮。
表情頓時變得無比複雜——有意外,有探究,更有一絲極力壓製卻仍泄露出來的驚惶。
就像是……看到死人活過來那般。
崔詡定了定神,語氣有些緊繃,“敢問王妃,您身邊這位夫人是……?”
“這是本王妃的養母。”寧姮道,“我幼時流落在外,便是母親心善收留。如今特意求了王爺恩典,接母親來行宮陪我安胎。”
她頓了頓,反問道:“崔相何故有此一問?莫非認識我母親?”
崔詡眼神閃爍了一下,迅速恢複了常態,“哦,是臣唐突了……隻是王妃的養母與臣一位故人樣貌極為相似,方才險些認錯了,還望夫人勿怪。”
寧姮:“哦?真如此倒是巧了,不知崔相故人姓甚名誰?”
“她叫……”崔詡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寧驕,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
“李思。”
寧驕微蹙了蹙眉,甚至目露鄙夷,“李思?沒聽過。”
“民婦姓寧,單名一個‘驕’字,從未有過姓李的親戚故舊,想來是相爺錯認了。”
崔詡記憶中的李思早就模糊了,依稀記得是個很直率大方的性子,和眼前這婦人的市儈模樣倒很不一樣。
最關鍵的是,她都死了好多年了,不可能還活著。
但天底下會有如此相似之人……
他記得,李思當年也收養過一個女孩兒,不過那丫頭當時就被他給賣了,怎麼可能還全須全尾的,甚至成了親王妃。
就那麼個小丫頭片子,能有這麼大的造化?
重重猜疑之下,崔詡眼底的懷疑未消。
寧姮適時道,“時候不早,本妃還需回去歇息,就不打擾崔相為縣主尋醫問藥了。”
崔詡目光晦暗地又在寧驕臉上停留了一瞬,這才躬身讓開道路,“王妃慢走。”
……
寧驕沒有回頭。
“阿娘……”寧姮蹙眉,緊緊握住了寧驕的手。
“沒事,”寧驕拍了拍寧姮的手背,語氣輕鬆,“不用擔心我。”
她甚至還“嘖”了一聲,自嘲道:“我當年的審美也就這樣了。”
想起崔詡如今那副深沉算計,透著虛偽的模樣,寧驕就嫌棄,年輕時還有幾分姿色,上了年紀後跟個風乾老樹根似的,皺巴巴的,醜得不能看。
除了整容醫院,也沒人看得上了。
許是白日裡見到了膈應人的渣男,寧驕晚上做了噩夢。
夢到了她剛穿越來異世的時候。
那時她剛撿到寧姮,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往哪裡去,既茫然又無措。
懷裡的小崽子餓得嗷嗷直哭,她又沒奶水,隻能挨個去敲農戶家的門,厚著臉皮碰碰運氣。
就這樣,寧姮喝過羊奶,喝過牛奶,甚至還有狗奶,才勉強活了下去。
一個長相出眾的獨身女子,還帶著個孩子,在古代是很難活下去的。
寧驕隻能謊稱她是個寡婦,丈夫早年進了軍營,在戰場陣亡,屍體都被砍成了塊兒,家鄉又遭了洪澇,不得已才帶著孩子出來逃難,尋一條活路。
幸好若縣的民風還算淳樸,有位心善的大娘可憐她,收留她們住下了。
寧驕懂醫術,也認得草藥,靠著這點本事幫村裡人看頭疼腦熱,慢慢地,竟也成了有名的赤腳大夫。
後來,城裡有個富商得了怪病,滿城的大夫都治不好。
便張榜尋訪名醫,許諾重金酬謝。
寧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揭了榜,竟真的將人治好了。
這筆豐厚的診金,成了她後來在若縣開設“百草堂”的第一桶金。
再後來,她遇到了崔詡……
那當真是個卑鄙無恥的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