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太醫沒來之前,府中上下還存著一絲“或許有救”的僥幸,那麼楊太醫的離去,就如同最後一道喪鐘。
眾人便明白,這是真不行了。
府內已然在準備後事,李氏剛開始還哭得肝腸寸斷,縱然崔詡不算是個很合格的丈夫,但畢竟夫妻幾十年,還生了四個孩子。
情分總歸是有的。
但是後麵,看到床上那個越來越不像人樣的丈夫,那點悲傷便被巨大的恐懼和嫌惡壓了下去。
她甚至不敢過於靠近,生怕自己也會染上那詭異的毒氣,落得個麵生膿瘡的下場。
轉念一想,沒了丈夫,她依舊是正二品誥命夫人。
有兒子女兒,還有孫子孫女兒,況且文廷和文宥都出息,今後前程似錦,她依舊能過好日子……
這樣一想,或許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就在管事與棺材鋪商議棺木尺寸與壽衣,門外傳來通傳聲,“陛下駕到——”
“睿親王,王妃到!”
眾人受寵若驚,連忙收了麵上或真或假的悲戚,整理衣袍,跪地迎接。
“參見陛下,王爺,王妃。”
“起來吧。”赫連??道,“崔愛卿病勢纏綿,朕心甚憂,特來探望。”
“有勞陛下垂問,隻是家父……”崔文廷搖搖頭,麵色沉重,沒有再說下去。
這時,寧姮主動開口,“本妃略通醫術,今日特意過來,欲為相爺診治一二,不知崔公子可方便?”
“畢竟崔相乃我朝肱骨之臣,若能儘綿薄之力,亦是幸事。”
寧姮的醫術在京中是有目共睹的,就憑她入王府衝喜一年,睿親王便從原先三步兩咳的病秧子,到如今能出門走動,氣色好轉,便是最好的明證。
李氏聽聞,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與惶恐,“這如何使得啊!王妃您自個兒身子都沒好利索,怎敢勞您大駕……”
李氏與寧姮並不相熟,但誰都知道睿親王與陛下關係匪淺。
哪怕丈夫死了,能與睿親王府、乃至陛下麵前賣個好,總歸是沒錯的。
崔文廷躬身道,“多謝王妃美意,隻是家父的病實在……駭人,恐怕有礙觀瞻,汙了王妃的眼。”
“無妨。”寧姮道,“本王妃看診多年,見過的可怖症狀不知凡幾,豈會因表象而卻步。”
崔文廷側身讓路,“如此……便有勞王妃了,這邊請。”
崔文廷膝下的小女兒年方五歲,被乳母牽著。
她還不懂死亡的沉重,隻仰著天真爛漫的小臉,奶聲奶氣地問,“王妃姐姐,您能治好祖父的病嗎?”
寧姮停下腳步,蹲下去,平視著小姑娘清澈的眼睛。
“姐姐不能保證,但會儘力一試。”
治是治不好的,但可以讓他下去見閻王的速度,更快一些。
小丫頭不懂大人間的機鋒,隻覺得這位漂亮的姐姐笑容溫柔,便也甜甜地笑了,“謝謝姐姐。”
幾人於是歡歡喜喜地簇擁著寧姮,往那充斥著腐朽氣息的內室走去。
背後,崔文宥意味不明地皺了皺眉。
旁邊的門縫裡,突然露出一隻纏怨的眼睛,恨恨地望向寧姮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