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又道:“那日沈某心急,對江娘子多有為難,還望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
江吟沒想到,他竟會為那日之事道歉,一時懵住,直直看向他的臉。
對方似是意會到了她的心思,放下茶杯,再度道歉:“之前以重金相贈,確是沈某心甘情願,並無以此要挾江娘子之意。那日沈某因他人尋釁而遷怒娘子,屬實不妥。後來種種,更是錯上加錯……”
言及此處,他語氣平穩而誠懇,眉頭微蹙,眼瞼半闔,眼尾蝶翼般的睫毛輕翕,略泛起薄薄的水光,倒如真的懊悔又愧疚極了一般。
這副示弱的淒楚模樣,再加上那秀美溫婉的麵容,直教人半句重話也說不出口。
江吟一時啞然。
——但她卻不知,在她不可見之處,正是另一番景象。
金線繡織的花枝滾邊錦袖下,那雙漂亮修長的素手正不可控地顫抖著。
尤其是說到江娘子三個字時,手的主人暗暗蜷起了指節。
他一點點收攏手指,似掐緊了什麼東西,要將其碾作齏粉一般,越來越用力。
之前手心的傷口還沒好,這麼一壓,又滲出了血珠,痛意隨之生出。
但不夠。
單單這般動作,遠不能壓製沈守玉心裡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
他頓了頓,放鬆了手上的力氣,轉而用拇指重重碾壓在食指關節上,反複磋磨,將白皙如玉的膚色壓出了胭脂般的豔紅,似要生生搓一層皮肉下來。
……還是不夠。
但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再等等……再等等。
等他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再與她一樁一件,一分一毫,慢慢計較,慢慢清算。
吃了他的餌,落入他手中,還想全身而退……
癡人說夢。
……
這麼想著,沈守玉繃緊了皮肉,閉了閉眼,眼尾的水色裡絲絲縷縷地透出了殷紅。
他依舊維持著這副暗含悔意,又隱忍克製的神色,娓娓道來:“沈某幼年不幸,孑然一身,屈居他人膝下,有失父管母教,品行難免多存低劣……彼時之事,確為沈某冒犯,萬望江娘子海涵,給沈某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也不管江吟作何反應,沈守玉抬手咬破指尖,摸索著將血滴於杯中,又滿上茶水,雙手奉於江吟麵前,字字情真意切:“沈某願以血為誓,往後斷不會再強迫於娘子。若有違悖,便教沈某受千刀萬剮,皮腐肉爛,肝腸寸斷。”
“……”
垂眸看了眼幾乎貼到自己唇邊的茶杯,杯中清冽的茶香裡,尚有掩蓋不住的血腥氣。
江吟皺著眉往後躲了躲,隻覺得沈守玉口中那幾個詞,似乎在嫋嫋上升的溫熱霧氣裡逐漸成形,化作了很具象的畫麵,恐怖又惡心。
她猶豫許久,才接下那茶,壓著心裡的不適委婉道:“阿吟相信公子,公子不必發此毒誓,恐會有傷公子運道。”
……運道?
他一個無關緊要的陪襯,有何運道可言?
沈守玉神色無恙,薄唇微抿:“沈某無懼,還請娘子飲茶。”
“……”
手中的茶盞略微燙手,江吟再看一眼那泛著淡淡橘色的茶湯,腥味混著鏽味,實在入不了口,於是再度打岔,試圖蒙混過關:“公子受傷,阿吟還是先為公子包紮……”
“喝吧,江娘子。”
沈守玉輕歎一聲,似有些無奈:“娘子不喝,沈某的血便白白浪費了。”
停頓一下,他轉頭,“看”向江吟。
“早晚都是要喝的,躲得了這一時,還能躲得了下一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