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淩晨,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
三下叩門聲,兩重一輕,聲響像是直接砸在翰林院侍講學士黃子澄的心口。
東宮最高警訊!
黃子澄幾乎是從床上滾下來的,中衣的帶子胡亂飄著,隨手抓過一件外袍就往門口衝。
門一開,小太監的臉在燈籠下白得沒有血色,飛快塞進一塊冰涼的玉牌,嗓子裡擠出幾個字:“黃學士,娘娘密令,攜齊、方二位大人,即刻自東華門入宮!”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晨霧裡。
黃子澄攥著那塊玉牌,刺骨的涼意順著掌心直竄心底。
天,要塌了。
一炷香後,青布馬車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顛簸,車輪碾過石板,發出“咯噔、咯噔”的悶響。
車廂內,兵部左侍郎齊泰閉目端坐,兩手攏在袖中,隻是袖口下微微顫動的指節,出賣他遠不如表麵平靜的內心。
翰林學士方孝孺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屁股底下有釘子,坐不安穩,上好的袍角被他自己無意識地死死攥著,已經起了皺。
他臉色在昏暗中一陣青一陣白。
“德鄰兄,希直兄!”終究是黃子澄先打破這片死寂,“錦衣衛的金焰信引你們都看見了!現在又是娘娘密詔……這到底是要出什麼事!”
齊泰這才緩緩睜開眼,眼底的陰影又濃重了幾分:“子澄,越是此刻,越要靜心。”
“靜心?”黃子澄的調門不由自主地拔高,“昨夜滿城戒嚴,緹騎四出,鬨得雞犬不寧!現在又……”
“金焰信引,非國本動搖不可輕發。”一直沒做聲的方孝孺開口,“能讓陛下如此的,普天之下,除了……”
他沒敢說出那個名字。
那是懸在整個東宮頭頂十餘年的一道符,一個誰也不敢碰的禁忌。
懿文太子嫡長子,朱雄英。
“荒唐!”方孝孺像是要說服自己,“人死不能複生!此乃亂神之說!妖言惑眾!”
車廂內重新歸於寂靜。
半晌,黃子澄幽幽地吐出一句話,讓車裡的空氣都凝固了。
“可若是……他當年,根本就沒死呢?”
“吱嘎——”
話音落下的同時,馬車驟然停下,東華門到了。
陰冷的門洞裡,一個老太監提著燈籠,引著三人走入這座氣氛詭異的皇城。
剛一踏上宮道,三位見慣大場麵的重臣,齊齊停住了腳步。
空氣裡,一股銅鏽般的腥氣鑽進鼻腔。
不遠處的牆根下,幾個小太監正提著水桶,用刷子拚命擦地。
水潑在石板上迅速結成薄冰,冰下是無論如何也洗不乾淨的暗紅色。
齊泰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他認得,那是宿衛甲士的水火棍才能留下來的痕跡。
宮裡的禁衛換了防,個個站得筆直,手死死按在刀柄上,可那不敢與人對視的眼睛和緊繃的下顎,卻把他們內心的驚懼賣了個乾淨。
整個東宮,安靜得像一座墳。
擷芳殿前,引路的老太監停下,轉過身,燈籠的光照亮他滿是褶子的臉。
“三位大人,”他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幾乎要散在風裡,“進去後……千萬,彆提‘兄長’二字。”
殿門推開,一股混雜著龍涎香和寒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黃子澄三人一腳踏入,心直直沉了下去。
殿內,皇太孫朱允炆失魂落魄地站在窗邊,他身上那件往日裡溫潤儒雅的白色錦袍,此刻看著格外單薄。
太子妃呂氏則坐在主位上,發髻有些散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可當她抬起頭看過來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是能把人燒成灰的驚恐和怨毒。
“你們來了。”她的聲音又乾又啞。
“臣等叩見娘娘,殿下。”齊泰官職最高,率先躬身行禮,“不知傳召……”
“何事?”呂氏猛地站起身。
“天大的事!”她快步走到三人麵前,視線挨個剜過他們的臉,“要我們母子、要你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的事!”
“娘娘慎言!”方孝孺大驚,上前一步,本能地想要勸阻。
“慎言?”呂氏一把抓住方孝孺的袖子,力氣大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