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彎下腰,那隻枯瘦得像鷹爪一樣的手扣住地上一塊青石磚的棱角。
咯嘣。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那塊堅硬的禦製青磚,在他掌心裡被生生捏爆。
灰白色的石粉順著他的指縫撲簌簌往下掉,被午門的穿堂風一卷,揚起一片嗆人的灰霧。
“這就是下場。”
藍玉拍了拍手,灰塵在空中亂舞。
幾千人的午門廣場,死一般的寂靜。
連剛才那個叫得最歡的禦史,此刻也縮著脖子,把腦袋埋進了兩膝之間,生怕那雙殺神般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懷疑朱雄英?
那你就是懷疑常遇春,懷疑藍玉,懷疑整個跟著朱元璋打下江山的淮西勳貴集團。
誰敢接這個茬?
誰敢說開平王常遇春是個會混淆皇室血脈的糊塗蛋?
藍玉手裡的石灰粉順風飄散,大半都撲在了前排幾位大員的臉上。
詹徽首當其衝。
他那張原本保養得宜、此刻卻腫起半邊高的老臉,被撲了一層白灰,顯得滑稽又狼狽。
他沒退。
這位吏部尚書死死盯著藍玉,眼裡的紅血絲快要炸裂開來。
他是百官之首,是今天這場逼宮大戲的主心骨,他要是退了,身後那幾千人就散了。
藍玉越是動粗,詹徽心裡反而越定。
粗鄙好啊,野蠻好啊,這才是把柄!
“呸!”
詹徽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藍玉,手指頭都在哆嗦。
“陛下!您看看!這就是涼國公!這就是所謂的皇親國戚!”
詹徽轉身,對著奉天殿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腦袋狠狠砸在青石板上。
咚!
“藍玉乃是待罪死囚!他與常氏一脈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這位‘殿下’上位,他藍玉就能活命,就能官複原職!這樣一個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的人,他的話,如何能信!”
“他這是在包庇!是在串供!是為了苟且偷生!”
詹徽回頭,那雙渾濁的老眼裡全是惡毒,死死盯著一直沒說話的朱雄英。
“殿下既然說不怕驗,那為何不敢滴血?為何要讓這個瘋狗一樣的武夫出來攪局?莫非……殿下也知道,這血溶不到一塊兒去!”
這一招,是絕殺。
跪在他身後的齊泰,原本已經嚇得褲襠濕冷,聽到這話,死灰般的眼睛裡又亮起一點光。
對啊,利益相關!
藍玉的話不能當證據!
“不錯!藍玉的話不足為信!”齊泰跟著嚷嚷起來,“我們要三法司會審!要宗人府介入!要滴血驗親!哪怕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請陛下明察!!”
有人帶頭,身後的那群官員和監生們又開始整齊劃一地喊口號。
聲浪滾滾。
藍玉胸膛劇烈起伏。
“去你娘的串供!”藍玉眼珠子瞪得溜圓,擼起袖子,露出兩條滿是傷疤的胳膊,邁步就要往人堆裡衝,
“老子撕了你這張臭嘴!看你還怎麼噴糞!”
“舅姥爺。”
一隻手,輕輕搭在藍玉的肩膀上。
穩穩地按住暴怒的藍玉。
朱雄英走到藍玉身前,擋住這位失控的老將。
他看著詹徽。
“詹大人說得對。”朱雄英開口。
連詹徽都愣住了,張著大嘴,忘了合上。
這小子說什麼?
承認了?
“舅姥爺確實想活命,確實想讓我當皇太孫,所以他的話,在你們這群聰明人看來,是不作數的。”
朱雄英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咱們就換個法子。”
朱雄英收回手,轉身,背對著百官,麵對著朱元璋,也麵對著藍玉。
“舅姥爺。”
朱雄英看著藍玉那張滿是汙垢和胡茬的臉,目光溫和下來。
“您還記得,我小時候,身上有什麼特殊的記號嗎?”
“記號?”藍玉愣一下,腦子裡一片漿糊。
十年前的事兒,誰特麼還記得那麼細?
就在這一瞬間。
朱雄英搭在藍玉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身份編輯器,啟動。】
【目標:藍玉】
【操作:記憶植入】
【內容設定:洪武九年夏,常氏染病,藍玉入宮探望。因天氣炎熱,三歲的朱雄英洗澡時掙紮,藍玉幫忙按住,清晰看見其後腰至臀部上方,有一塊赤紅色胎記,形如初升烈日,邊緣呈火焰狀。】
【執行!】
嗡。
藍玉的身子一顫。
他原本有些渾濁迷茫的眼神,突然變得發直。
一段無比清晰的畫麵,在他的腦海浮現。
那是外甥女還在世的時候。
那時候的雄英,胖乎乎的,渾身肉得像個糯米團子。
澡盆裡的水熱氣騰騰,小家夥撲騰著水花,濺了他一身一臉。
“小兔崽子,彆動!把你舅姥爺衣服都弄濕了!”
記憶裡的自己一邊笑罵,一邊伸手把滑溜溜的孩子提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