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那些喜歡死諫的禦史大多已經在去北平搬磚的路上了,剩下的也都學乖了。
但總有人看不清形勢。
“殿下!臣有本奏!”
戶部右侍郎王純站了出來。
他是蘇州人,家族在江南有良田萬畝,織機千台。
朱雄英坐在監國椅上,手裡拿著一份名單,頭都沒抬。
“說。”
王純把笏板舉過頭頂,聲音洪亮:
“殿下舉辦萬國博覽會,廣邀商賈入京,此舉有辱斯文,與民爭利!商賈乃流,朝廷應當重農抑商,豈可為他們張目?”
“如今京城銅臭熏天,那些商賈招搖過市,百姓隻知逐利,不知禮義廉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如果不是因為他那雙做工考究的靴子上鑲著暗紋金線,還真像個清官。
朱雄英放下了手裡的名單。
他看著王純,突然笑了。
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聽得人頭皮發麻。
“王侍郎,說得好啊。”
“重農抑商,這是皇爺爺立下的祖製,孤沒忘。”
他走到王純麵前,停下腳步。
“可孤怎麼聽說,這蘇州的絲綢生意,有一半都姓王呢?王侍郎老家的宅子裡,光是織工就養了三千人。“
”你身上的這件官袍,內襯用的是蘇杭最好的‘雲錦’吧?這一尺就要五十兩銀子。”
王純臉色一白:“殿下……那是族中產業,臣……臣一心為公,從未插手……”
“從未插手?”
朱雄英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啪!
一本藍皮賬冊被狠狠甩在王純的臉上。
“那這本賬冊是怎麼回事?”
“洪武二十四年,蘇州王家走私生絲三萬斤出海,換回白銀十五萬兩,倭刀五百把。”
“洪武二十五年,勾結海盜,避稅二十萬兩。”
“王侍郎,這就是你嘴裡的‘重農抑商’?這就是你的‘有辱斯文’?”
朱雄英抬起腳,一腳踹在王純的肩膀上,直接將他踹翻在地。
“你是怕朝廷辦了博覽會,把海貿的口子開了,你們家那種偷偷摸摸發財的日子就到頭了吧?”
大殿內死一般寂靜。
所有官員都盯著那本染血的賬冊,心臟狂跳。
錦衣衛什麼時候把手伸得這麼長了?
連這種陳年舊賬都能翻出來?
“來人!”
朱雄英一聲斷喝。
“把王純拖下去!剝皮揎草!”
“把你這張人皮,掛在博覽會的門口!讓那些還在醉生夢死的商人們好好看看,這就是吃裡扒外的下場!”
兩名錦衣衛如狼似虎地衝上來,拖著像死狗一樣的王純就往外走。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臣願捐家產!臣願出錢!”
慘叫聲漸行漸遠。
朱雄英重新走回監國椅坐下。
他看著下麵那群噤若寒蟬的官員。
“諸位愛卿,博覽會照辦。工部,給孤在秦淮河邊劃一塊地。要大,要氣派。讓那些商人自己出錢蓋館。”
工部尚書連忙出列,頭都不敢抬:“臣遵旨!”
朱雄英看向站在陰影裡的青龍。
“人都到了嗎?”
青龍單膝跪地:“回殿下,江南七省的巨賈已全部入京。此刻正如殿下所料,都在醉仙樓聚會,商議如何瓜分名額。”
“好。”
朱雄英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
“豬養肥了,才好殺。”
“今晚,孤親自去給他們……敬一杯酒。”
……
夜色如墨。
南京城內燈火輝煌,尤其是醉仙樓,整整三層樓座無虛席。
這裡聚集的財富,足夠買下半個大明。
胡萬三坐在主位上,滿麵紅光,手裡舉著一隻純金打造的酒杯,酒液灑出來也沒在意。
“諸位!靜一靜!”
他大著舌頭,對著周圍的同行們喊道:“今兒個咱們聚在這兒,是為了給江南商界爭口氣!朝廷缺錢了,這就是咱們的機會!”
“胡會長說得對!”底下有人起哄,“咱們彆的沒有,就是銀子多!哪怕是用銀子砸,也要把那‘皇商’的牌子砸回來!”
“隻要咱們抱成團,就算是朝廷,也得看咱們的臉色!”
“對!喝酒!喝酒!”
推杯換盞,紙醉金迷。
就在氣氛熱烈到極點的時候。
轟!
醉仙樓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兩扇門板重重地撞在牆上,發出巨響。
原本喧鬨的大堂,刹那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門口。
一個穿著黑色便服的少年,手裡提著一把並未出鞘的繡春刀,緩緩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是兩列手持火把、麵帶黑紗的錦衣衛。
火光跳動,映照在少年那張年輕而冰冷的臉上。
朱雄英環視了一圈這些滿麵油光的富商,最後目光落在僵在主位上的胡萬三身上。
他走到桌前,用刀鞘輕輕敲了敲桌麵。
“各位掌櫃,吃著呢?”
胡萬三酒醒了一半,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何人?敢闖……”
啪。
一本厚重的藍皮賬冊被扔在了桌子中央,濺起一片油湯。
朱雄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腿。
“孤聽說你們很有錢。”
他指了指那本賬冊,封麵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江南海商通倭名錄》。
“正好,孤這裡有一筆賬,想請諸位……幫忙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