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股子亂勁兒,亂得讓人心裡發熱,也讓人頭疼。
殺了青龍?
那以後誰還敢真心替自己賣命?
誰還敢在關鍵時刻替自己做臟活?
“慢著。”
朱雄英往前跨一步,正好擋在青龍和那幾個準備行刑的錦衣衛中間。
他彎下腰,慢條斯理地從青龍手裡把那把繡春刀拿起來。
錚——
長刀出鞘半寸,刀刃上映著尚未散去的火光,寒氣逼人。
“爺爺,這把刀不錯。”
朱雄英把刀插回鞘裡,“哢噠”一聲,反手扔回青龍懷裡:
“用來殺人是把好刀,用來祭旗……太可惜了。”
朱元璋眼睛一眯,身上那股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殺氣彌漫開來:
“怎麼?大孫你要保他?這狗才讓你差點丟了命!剛才要不是運氣好……”
“我的命在自己手裡,沒人能讓我丟,也沒人能讓我死。”
朱雄英轉過身,直視著朱元璋的眼睛。
“再說了,爺爺您剛才不是當著幾千人的麵說,這聚寶山特區,除了您和我,誰伸手剁誰的手嗎?”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青龍的脖子。
“這顆腦袋,現在歸我管。”
“這爐鋼還沒煉完,後麵還有槍要造,還有炮要鑄,還有那些貪官汙吏要殺。要是沒了這把趁手的刀,以後誰來替我乾臟活?爺爺您親自去嗎?”
朱元璋剛要發作。
朱雄英已經走到他麵前,湊到老頭子耳邊,聲音壓得很低:
“爺爺,殺人容易,誅心難。留著他,讓他欠我不死之恩,比砍了他這顆腦袋,好用一百倍。”
朱元璋盯著孫子看半晌。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孫子,哪怕不用自己護著,也能在這吃人的朝堂上活得很好。
像自己,甚至比自己還要狠。
“哼。”
朱元璋鼻孔裡噴出一股粗氣,“你就慣著這幫狗才吧!”
他轉過身,背對著青龍揮了揮手。
“也就是大孫給你求情。死罪免了,活罪難逃!”
“自己去領五十軍棍。要是沒打死,明天接著滾回來給大孫當狗!”
“記住,下次再讓大孫離那爐子半步,咱誅你九族!把你皮剝了塞草!”
青龍抬頭。
那雙的眼睛,在看向朱雄英背影的時候,有了真正的情緒波動。
那是一種把命徹底交出去的決絕。
“謝殿下不殺之恩!謝皇爺開恩!”
朱雄英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遠處那漸漸冷卻的鋼錠。
鋼煉成了。
人,也煉成了。
“走吧,爺爺。”朱雄英扶住朱元璋的胳膊,
“帶您去看看,這用銀子砸出來的大家夥,到底硬到了什麼程度。這可是咱們以後跟北元講道理的‘道理’。”
“對了,把剛才那個牛三斤叫上。我有話問他。”
這一夜,聚寶山的火光,不僅照亮半個南京城,也照亮某些陰暗角落裡那雙窺視的眼睛。
……
應天府,宋府。
已是深夜,書房內依然點著燈。
宋濂手裡捏著一顆黑白棋子,聽著管家的彙報,那張儒雅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你是說……聚寶山那邊,真出了鐵水?”
“千真萬確!火光衝天,把半邊天都燒紅了!聽說連皇上都驚動了,在那兒大笑,還當場賞了一個下賤匠戶千兩銀子!那動靜,全城的狗都在叫!”
管家擦著冷汗。
啪。
宋濂手裡的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朱雄英……”
“這小猴崽子,倒是真有點手段。爛泥能上牆,廢煤能煉鐵。咱們那位洪武爺,怕是又覺得自己行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
遠處天邊那還未完全散去的紅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是工業革命的第一縷晨曦,但在他看來,那是即將燒毀舊秩序的野火。
若是讓這小皇孫真把這所謂的“工業”搞成了,文官集團手裡那點鉗製皇權的籌碼,還能剩多少?
“可惜啊,剛過易折。”
宋濂轉過身,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裡,
“去,查查那個牛三斤。既然這鐵是硬的,磕牙。那咱們就找個軟柿子捏一捏。”
管家一愣:“相爺的意思是……”
“另外。”宋濂打斷他,“煉鐵得用火,用火得用煤。”
“告訴戶部趙誌皋,下個月給聚寶山的煤炭配額,全是濕煤。另外,把京師周圍那幾個私窯都給我打了招呼,誰敢賣給聚寶山一塊炭,老夫就讓他全家去大牢裡過年。”
“老夫倒要看看,沒了火,他這爐子還能不能硬得起來。”
黑暗中,管家打個寒顫,低頭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