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雪沫子吹過來,掀開裹屍布的一角。
露出一張慘白、年輕的臉。
還有那雙到死都沒閉上的眼睛。
“那是……三妹?”
人群角落裡,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像是被雷劈。
他手裡的撥浪鼓掉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衝到路中間,那一腳泥水濺滿褲腿。
“是三妹!真是馬三妹啊!”
貨郎瘋似的要去抓那雙腳,“前天……就前天她還在我這買針線,說要給她爹補那件破襖子……怎麼這就……這就沒了?”
他的手剛伸出去。
一根馬鞭橫過來。
朱五沒打人,隻是攔住那隻全是泥垢的手。
“彆碰。”
朱五的聲音啞得厲害,“她愛乾淨。彆弄臟了她。”
貨郎愣住了。
他看著那具屍體,又看了看前麵車上那些瘋瘋癲癲的女人,突然跪在雪地裡,把頭磕得咚咚響。
“沒天理了啊!這就是衙門說的招工?這就是趙家說的抵債?”
“這是要把人往死裡整啊!這是要把咱們窮人的命不當命啊!”
哭聲是有傳染力的。
尤其是這種絕望到骨子裡的哭聲。
周圍的老百姓,誰家裡沒個閨女?
誰家裡沒個受氣的時候?
看著那車上的慘狀,看著那一個個曾經鮮活如今卻成鬼的人,一股子火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恐懼散了。
恨意上來了。
“這就是西山挖煤的流民被抓走的那些女眷?”
“我那天看著的!衙役拿著鎖鏈,像拖狗一樣拖走的!說是趙家也是依律辦事!”
“依律?依哪家的律?依律能把人關籠子裡?依律能把好好的大閨女給折磨死?”
一個穿著補丁棉襖的壯漢紅著眼。
“這哪裡是官府!這分明是吃人的閻王殿!”
“走!跟著去看看!”
“對!去看看!看他們要把這些閨女拉哪去!看這應天府給不給說法!”
“我不信這世上沒王法了!走!”
原本隻是看熱鬨的人群,變了。
那股子事不關己的疏離感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想要殺人的悲憤。
賣菜的扔了菜筐,挑擔的扔了扁擔,就連那些本來要在茶館裡聽說書的閒漢,也一個個沉著臉走出來,手裡攥著茶碗或者板凳。
隊伍越來越長。
起初隻是幾十個錦衣衛。
後來是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
半個南京城的百姓,像是一條沉默且憤怒的黑龍,跟在那幾輛裝著罪惡和冤魂的馬車後麵,浩浩蕩蕩地壓向應天府衙。
而在人群的最外圍。
一個小個子乞丐鑽出來。
他沒穿鞋,腳凍得發紫。
他看清了馬三妹那張臉,眼淚唰地一下就把臉上的泥衝出兩道白印子。
他沒哭出聲。
他死死咬著手背,把手背咬出血,把哭聲咽回肚子裡。
轉身。
跑。
瘋了一樣往城外跑。
腳板被雪裡的石子割破了也不停,摔倒了爬起來接著跑。
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跑快點,再跑快點!
去西山!
告訴馬大叔!
三妹姐……讓人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