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這一嗓子,不是唱出來的。
是從馮勝那個破風箱一樣的肺裡,硬生生擠出來的血氣。
咚!
六十斤的熟銅棍沒有任何花哨,直挺挺砸進凍土。
那一瞬間,地麵一跳。
濺起的雪沫子還沒落地,就被一股無形的煞氣衝散。
馮勝沒看朱雄英,也沒看那些癱在地上的文官。
他那雙布滿紅絲的老眼,死死盯著北方。
那是漠北。
那是他們這幫老殺才,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跟元人搶了一輩子命的地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傅友德接上。
這個平日裡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裡的老實人,此刻脖頸青筋暴起像蜿蜒的蚯蚓。
他手裡的馬槊還在滴著雪水,整個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崩口老刀。
沒有絲竹管弦。
沒有歌姬那軟綿綿的拿腔拿調。
隻有最原始的嘶吼,隻有從喉嚨深處噴出來的血腥味。
“京觀!京觀!!”
馮勝往前一步,身上的鐵甲葉子相互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
他用銅棍敲打著地麵,這就是鼓點。
“京觀京觀你為何立於荒野上!”
“京觀京觀你為何默默映斜陽!”
調子怪極了。
隻有兩個音階來回拉扯,像是深夜裡孤狼對著月亮的長嚎,又像是鈍刀子在那群文官的心頭肉上反複切割。
跪在地上的禮部侍郎隻覺得耳膜都要被刺穿。
他想捂耳朵,手卻抖得抬不起來。
太粗鄙了。
太野蠻了。
這哪裡是朝廷該有的聲音?
這分明是一群野獸在咆哮!
“這……這是有辱斯文……有辱……”
他牙齒打顫,聲音細若蚊蠅。
嘭!
一隻鐵靴直接踹在他肩膀上。
藍玉不知何時轉過身,那雙倒三角眼裡全是癲狂。
他沒用刀砍,隻是用那雙沾滿泥濘的靴子,把這個侍郎踹翻在雪地裡。
“斯文個屁!”
藍玉拔出腰刀,用刀背狠狠砸在身旁的盾牌上。
當!
火星四濺。
“給老子聽著!”藍玉指著北方,“那是咱們在捕魚兒海,用十萬韃子的腦袋壘起來的命!!”
“小的們!”
“在!!”
一萬三千名京營鐵騎同時回應,騎槍重重砸在馬鞍旁。
轟!
積雪被聲浪掀翻。
“京觀!京觀!!”
這一刻,聲音不再是聲音。
它是實質化的洪流。
帶著血腥氣,帶著泥土味,帶著那股子要把天捅個窟窿的殺伐氣,直接撞向了高聳的宮牆,撞向了那昏暗的天空。
“京觀京觀你莫要慌!”
“下麵埋的是豺狼!”
“上麵蓋的是刀槍!”
“若問漢家兒郎在何方?”
“在那高崗!在那高崗!”
“看我大明——旗幟揚!!!”
歌詞變了。
變得更加直白,更加血淋淋。
人群裡。
那個拄著拐杖的斷腿老兵,原本隻是在流淚。
可當他聽到“下麵埋的是豺狼”這一句時,那張乾癟的嘴突然大張,發出了一聲破鑼般的嘶吼。
啪嗒。
拐杖被他扔了。
他僅剩的那條好腿死死釘在雪地裡,那佝僂了二十年的腰杆,在這一刻,發出咯吱咯吱的骨節聲,硬生生地挺直了。
“在那高崗……”
老兵沒牙的嘴裡漏著風,聲音卻大得嚇人,“看我大明……旗幟揚……”
這點聲音,很快被風吹散。
但他旁邊,那個瞎眼的大娘,那個賣炭的黑瘦漢子,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
無數張嘴張開。
張屠戶一把抹掉臉上的鼻涕眼淚,舉起那把殺豬刀。
“唱!都他娘的給老子唱!”
“這是皇爺的歌!這是給咱撐腰的歌!誰不唱誰是孫子!”
“京觀京觀震四方——!!”
幾百人,幾千人,幾萬人。
原本隻是看熱鬨的百姓,原本畏畏縮縮躲在後麵的商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