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該從哪裡入手?”他下意識地問。
“不要去查那些捕風捉影的私生活緋聞。”羅斯福指導道,“那種東西雖然能吸引眼球,但殺傷力有限,而且很容易引起選民的反感。”
“我們要從兩個最關鍵的地方入手:錢和言論。”
“第一,查他的錢。去聯邦選舉委員會的官方網站上,把他從宣布參選以來的所有公開競選資金報告,都下載下來。”
“不要去看那些大額的捐款記錄,他很聰明,不會在那裡留下任何把柄。我們要去看的,是那些成千上萬筆的小額捐款。”
“你要讓薩拉組織一個團隊,把每一筆超過五十美元的捐款人的信息,都進行交叉比對。看看這些看似普通的捐款人裡,有沒有一些隱藏著特殊身份的馬甲。”
“有沒有一些是來自於某些特殊利益集團的基金會,或者是一些打著環保旗號,背後卻有能源公司資金背景的非營利組織。”
“在美國,政治獻金的法律漏洞多得像篩子,隻要你足夠耐心,你總能從那些不起眼的數字裡,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第二,查他的言論,這叫作對手研究。”
“你要把他從上大學開始,在互聯網上,在學校的報紙上,在各種論壇裡,發表過的所有文章,所有言論,都給我翻出來。”
“一個人的思想是會隨著時間和閱曆而改變的,這很正常,但一個政治人物過去的言論,會成為他現在最好的絆腳石。”
“看看他大學的時候,是不是曾經發表過一些極端不成熟的言論?他是不是曾經支持過一些現在他自己正在反對的政策?他是不是曾經讚美過一些他現在正在攻擊的人物?”
“我們要找的,就是這些前後矛盾的地方。然後,把它們包裝成一份政治誠信報告,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扔到所有選民的麵前。”
裡奧聽著羅斯福的這番“臟活教學”,感到一陣陣的寒意。
這與他一直以來信奉的那種光明正大的政治理念,完全背道而馳。
“總統先生,這樣做是不是太卑鄙了?”他問。
羅斯福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孩子,我再強調一遍,這不是一場在大學辯論隊裡舉行的君子間的辯論,這是一場在泥潭裡進行的巷戰。”
“當你的敵人已經準備好用一把鋒利的刀子,從背後捅向你的盟友時,你還在天真地考慮,你的拳擊姿勢是否符合公平競賽的規則嗎?”
裡奧沉默著,內心充滿了掙紮。
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懸崖邊上,一邊是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和信奉的政治理想,相信真理越辯越明,相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
而另一邊,是羅斯福為他揭示的那個充滿泥潭與陷阱的真實政治世界,一個需要靠著挖掘對手黑料才能生存下來的殘酷叢林。
“總統先生,我還是覺得……這不對。”裡奧的聲音裡帶著痛苦,“我不想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人。如果我們為了達到一個高尚的目的,卻使用了卑劣的手段,那我們和我們的敵人還有什麼區彆?”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帶著溫和。
“孩子,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這些肮臟的把戲嗎?你以為我喜歡讓胡佛那個家夥,拿著一本小黑賬,像一條看門狗一樣,去監視我的朋友和敵人嗎?”
“我告訴你,我當上總統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把胡佛和他的聯邦調查局徹底解散。我討厭他,我討厭他所代表的一切,那種躲在陰影裡,用彆人的隱私來換取權力的行徑,是我最鄙視的東西。”
“但是,我最終沒有那麼做。”羅斯福的聲音中帶著無奈。
“因為我很快就發現,我的敵人,那些華爾街的銀行家,那些南方的種族主義議員,那些想把美國拖入法西斯主義泥潭的工業寡頭,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用比胡佛肮臟一百倍的手段來對付我。”
“他們收買媒體,散布關於我健康狀況的謠言;他們雇傭私家偵探,試圖從我家人的私生活裡尋找醜聞;他們甚至在我推行新政最艱難的時候,策劃了一場企圖推翻民選政府的軍事政變。”
“我意識到,我是在和一群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野獸進行一場生死搏鬥。”
“裡奧,在那種情況下,我需要一條比他們更凶狠的狗,來看守我的院子。埃德加·胡佛,就是我選擇的那條狗。”
羅斯福的聲音頓了頓,他給了裡奧時間來消化這段殘酷的曆史。
“我給你講這個故事,不是為了讓你去崇拜胡佛,更不是為了讓你去美化這些肮臟的手段。”
“我是想告訴你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政治,首先是關於生存的遊戲。在你實現任何崇高的理想之前,你必須先確保自己不會被你的敵人,從牌桌上徹底地踢下去。”
“你現在所麵對的,就是這樣的局麵,你的敵人,他們已經開始用各種盤外的招數來對付你,他們隻會用行政審批來拖垮你的工程,用負麵宣傳來抹黑你的聲譽,用金錢和權力來收買你的盟友。”
“在這樣的巷戰裡,你如果還堅持要用一套早已過時的騎士決鬥法則來要求自己,那你不是高尚,你是愚蠢,你不是在捍衛你的理想,你是在親手葬送它。”
羅斯福的聲音變得柔和,卻充滿了力量。
“裡奧,我選擇你,是因為我看到了你心中那團和我一樣的火焰,但光有火焰是不夠的,你還需要學會如何保護這團火焰,不讓它被政治的狂風所吹滅。”
“學會使用這些你不喜歡的武器,不是為了讓你變成一個惡人,而是為了讓你能在這個肮臟的世界裡活下去,活到能親手去創造一個更乾淨的世界的那一天。”
“這就是我們和他們的區彆。他們使用這些手段,是為了維護自己那醜陋的私利,而我們使用這些手段,是為了保護一個更偉大的目標。”
羅斯福的話,打開了裡奧心中的那把鎖。
他終於明白了,這不是墮落,這是戰鬥的必要。
裡奧點了點頭。
他找到了正在和弗蘭克討論拉票路線的薩拉。
“薩拉,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他說,“我需要你找幾個絕對可靠,對數據挖掘和信息檢索非常在行的朋友。”
“我們需要對亞曆克斯·科爾特斯先生,進行一次全麵的背景研究。”
薩拉正在筆記本上勾畫選區地圖的手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著裡奧。
“背景研究?裡奧,你說的背景研究,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裡帶著困惑,“是去……挖他的黑料嗎?”
還沒等裡奧回答,旁邊的弗蘭克就大笑了起來。
“黑料?當然是黑料!”弗蘭克拍了一下桌子,“這小子終於開竅了!早就該這麼乾了!政治選舉,就是要把你的對手扒得底褲都不剩!”
薩拉沒有理會弗蘭克的粗話,她的目光依然緊緊地盯著裡奧,眼神裡充滿了失望。
“裡奧,我以為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她說,“我們之所以能得到這麼多人的支持,就是因為我們是乾淨的,我們是靠著講道理和辦實事才贏得了信任。如果我們也開始用這種肮臟的手段,那我們和卡特賴特那幫人,還有什麼區彆?”
裡奧看著薩拉那清澈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說道。
“薩拉,看著我,你覺得我喜歡做這種事嗎?我討厭它,我恨不得把所有搞陰謀詭計的政客都送進監獄。”
“但你也要看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卡特賴特在過去的時間裡,用了多少見不得光的手段來對付我們?如果不是那份匿名的會議紀要,我們現在連社區中心都保不住。”
“現在,墨菲議員是我們在華盛頓唯一的防線。如果他倒了,我們的聯邦基金就會被立刻切斷,我們所有正在進行的社區改造項目都會立刻停工,那些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工作的工人們,會再次失業。”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正在工地上忙碌的身影。
“我們做的這一切,我們帶給這個社區的所有希望,都會在一夜之間化為泡影。”
“亞曆克斯·科爾特斯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完美的聖人,他說我們拿來的兩百五十萬是麵包屑。但如果他本人並不像他說的那麼完美呢?如果他的完美隻是一個用來騙取選票的謊言呢?匹茲堡的選民,有權利知道他們將要選出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
“薩拉,我們不是在製造謊言,我們隻是在尋找被他刻意隱藏起來的真相。”
“這不隻是為了幫助墨菲,這是為了保護我們已經贏得的一切,這是為了匹茲堡的未來。”
薩拉沉默了。
她無法反駁裡奧的話,她隻是在情感上難以接受這種轉變。
弗蘭克在旁邊嘟囔了一句。
“跟魔鬼打架,你不能指望用天使的辦法。”
最終,薩拉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裡帶著疲憊,“我會去找人,但是裡奧,我希望你記住今天說的話,我們隻是在尋找真相。”
裡奧看著薩拉離開的背影,心情複雜。
政治,就是一場在泥潭裡的摔跤。
誰也不比誰更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