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總能引來台下一陣陣的讚同。
終於,在問答環節即將結束的時候,主持人把話筒遞給了坐在後排的喬治。
喬治站起身,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忠厚老實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藍領工人。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提出一些宏大的政治問題,他隻是用一種誠懇的語氣,講述著自己的困惑。
“科爾特斯先生,您好,我叫喬治,我一輩子都在瓊斯勞克林鋼廠工作,直到它倒閉。”
“我們社區裡的很多人都非常支持您,因為我們覺得,您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我們這些被時代拋棄的老工人的候選人。”
“但是,”他話鋒一轉,“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了一些很複雜的經濟學理論,那些理論說,像我們這些傳統產業的工人,對於一個城市未來的發展來說,是一種拖累,是一種負擔。”
“他們說,為了匹茲堡更長遠的發展,我們的失業,是一種必要的犧牲,是一種曆史的陣痛。”
喬治抬起頭,用他那充滿了疑問的眼睛,看著台上的科爾特斯。
“我想問您,您是否也同意這種說法?”
這個問題,讓整個禮堂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了科爾特斯,等待著他的回答。
科爾特斯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問題裡使用的詞彙,“必要的犧牲”、“長期發展”,這些詞的組合過於書麵化,不太像是一個退休鋼鐵工人會使用的語言。
他的目光掃過台下那個提問的老人,對方看起來就是一個典型的藍領工人,忠厚樸實。
這反而加重了他的疑慮。
這是一個陷阱嗎?是墨菲那邊派來的人?
他在腦中飛快地搜索著,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任何公開場合發表過類似的言論,他更不記得自己大學時寫過的那篇早已被遺忘的論文。
但身為一個訓練有素的政客,他知道在這種公開場合,麵對一個看起來如此真誠的工人,任何一絲的猶豫和回避,都會被解讀為心虛。
無論這背後是否有什麼陰謀,他都必須給出最完美的,最符合他人設的回答。
他沒有再想太多,隻是覺得這個老工人可能被某些保守派的言論所困惑。
這是他展示自己親民立場,鞏固工人階級票倉的絕佳機會。
他立刻擺出了自己最擅長的那種慷慨激昂的姿態。
“這位先生,我非常感謝你提出這個問題!”科爾特斯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對於你聽到的那種說法,我的回答是,我絕對,百分之百地不同意!”
“任何一個說出這種話的人,都是站在人民的對立麵,徹頭徹尾的精英主義者!”
“在我的字典裡,從來就沒有什麼必要的犧牲!每一個勞動者,無論他從事什麼樣的工作,他都是我們這座城市最寶貴的財富!他絕不是可以被隨意犧牲掉的代價!”
“我的目標,就是要為像您這樣的工人,奪回屬於你們的尊嚴和未來!我們不需要犧牲,我們需要的是正義!”
他的這番回答堪稱完美,立刻贏得了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台下的喬治也連連點頭,對著科爾特斯豎起了大拇指。
一切看起來天衣無縫。
科爾特斯為自己剛才完美的臨場表現感到一絲得意。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一腳踏入了裡奧和羅斯福為他精心挖掘的陷阱當中。
見麵會結束後,裡奧的團隊第一時間就拿到了這場活動現場的完整錄像。
在社區中心的辦公室裡,薩拉看著視頻裡科爾特斯那義正辭嚴的否認,心中有些彆扭,她自己也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麼。
而裡奧卻很興奮,他轉過身,對著團隊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把那篇論文的原文掃描件,科爾特斯在阿默斯特學院的作者照片,以及我們剛剛拿到的這段他公然撒謊的視頻,打包做成一個新聞資料包。”
“現在,立刻把它發給匹茲堡所有的媒體,報紙,電視台,還有那些右翼的新聞博客。”
“資料包的文件名,就叫作——”
“《亞曆克斯·科爾特斯:你到底是誰?》”
……
第二天一早,一顆輿論炸彈,在匹茲堡的政壇被引爆了。
團隊製作的那個新聞資料包,被發到了匹茲堡所有媒體從業者的郵箱裡。
無論是左派的進步派新聞博客,還是右派的保守派電台,他們都無法拒絕這樣一條充滿了戲劇衝突的完美新聞。
一個把自己塑造成“工人階級救星”的激進派政治新星,被扒出在精英大學裡就讀時,曾經發表過“淘汰工人階級是曆史必然”的冷血言論。
更致命的是,就在前一天晚上,他還當著數百名選民的麵,公然撒謊,義正辭嚴地否認了這一切。
《匹茲堡紀事報》的網站首頁,用黑色的加粗字體,刊登了這篇報道的標題。
《亞曆克斯·科爾特斯的兩幅麵孔:精英學者還是人民公仆?》
報道裡,報社把科爾斯克大學時的論文原文,和他前一天晚上在見麵會上慷慨激昂的否認視頻,並排放在了一起。
這種強烈的對比,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諷刺效果。
連鎖反應開始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蔓延開來。
亞曆克斯·科爾特斯的競選團隊,陷入了毀滅性的混亂。
他們一開始還試圖進行危機公關。
他的競選經理發表了一份緊急聲明,稱那篇論文隻是科爾特斯先生在大學時期“不成熟的學術探討”,並不能代表他現在的政治立場。
但這份蒼白無力的辯解,在那個“公然撒謊”的視頻證據麵前,顯得無比可笑。
他的支持者們,尤其是那些因為他的“純潔”和“真誠”而被吸引的理想主義年輕人,感到了欺騙和背叛。
社交媒體上,那些曾經支持他的熱門標簽,現在變成了對他進行無情嘲諷的狂歡。
他的競選捐款頁麵,在一夜之間,就收到了數千條要求退款的留言。
他的支持率,開始以一種斷崖式的速度瘋狂下跌。
而在匹茲堡的工人社區裡,弗蘭克·科瓦爾斯基則親自拿著那篇論文的複印件,在各大工會的活動中心,進行著巡回演講。
他把科爾特斯,直接定性為“一個骨子裡就鄙視我們工人的華爾街騙子”。
那些原本就對科爾特斯那種精英做派心存疑慮的鋼鐵工人們,他們的憤怒被徹底點燃了。
在墨菲議員的競選總部裡,氣氛卻顯得異常詭異。
最新的民調數據剛剛被打印出來,放在了競選經理凱倫·米勒的桌子上。
數據顯示,墨菲議員的支持率,在一夜之間,飆升了十五個百分點。
而他的對手亞曆克斯·科爾特斯的支持率,則暴跌了二十個百分點。
此消彼長之下,墨菲已經領先了科爾特斯將近三十個百分點。
這場原本膠著不下的黨內初選,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所有的懸念。
但辦公室裡,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高興。
所有人都沉默著,看著那份堪稱奇跡的民調報告。
凱倫·米勒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把那份報告遞給了墨菲。
“約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是華萊士乾的。”
“這種手段……”
“他甚至沒有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就在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引爆了這顆炸彈。”
墨菲議員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個正在被無數記者圍堵,顯得焦頭爛額,狼狽不堪的亞曆克斯·科爾特斯。
他的心裡感到了寒意。
他當然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勝利而感到高興。
但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是恐懼。
是對裡奧·華萊士所展現出的那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完全無法控製的政治鬥爭能力的恐懼。
他意識到,自己招來的是一頭根本無法被馴服,充滿了攻擊性的政治猛獸。
墨菲議員親自拿起了電話,撥通了裡奧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他才用一種極其複雜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話。
“裡奧……我們贏了。”
“但是,我必須承認,我有點怕你了。”
裡奧正在工地的板房辦公室裡,和工程師們討論著下一階段的施工圖紙。
他平靜地回答道。
“議員先生,您不需要害怕我。”
“您隻需要記住,我們是盟友。”
“而我,永遠都不會讓我的盟友失望。”
掛掉電話。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響起,帶著一絲讚許。
“很好,孩子。”
“政治的本質,除了支配資源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方麵,那就是製造敬畏。”
“現在,他們開始敬畏你了。”
“而敬畏,在很多時候,比單純的喜歡,要有價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