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府的夜宴,排場雖不及公主府夏日宴飲宏大,卻更顯精致,與宴者皆是拓跋烈的心腹近臣,氣氛透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緊密。主位之上,拓跋烈踞案而坐,塔娜公主坐於其側,而蕭煜,依舊被安置在塔娜公主身邊不遠的位置,像一件沉默而美麗的附屬品。他穿著北蠻貴族的常服,臉色在燈火下顯得有些透明,眼簾低垂,專注於自己麵前的銀杯,對周遭的談笑風生充耳不聞。
當柳如煙領著蘇微雨及幾名舞姬入場時,拓跋烈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銳利如鷹隼,先在柳如煙身上停留一瞬,隨即牢牢鎖定了她身後穿著特製水藍色舞衣的蘇微雨。
樂聲起,柳如煙率先起舞,姿態曼妙,很快吸引了大部分賓客的注意。隨後,蘇微雨旋身而出,她的舞姿與柳如煙及北地舞姬截然不同,動作舒緩如流水,長袖飄拂似雲煙,帶著一種空靈朦朧的意境。她依照柳如煙的教導,眼神隨著舞姿流轉,與席間幾位顯貴有過短暫而自然的接觸,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討好般的淺笑,仿佛在儘力展現自己,以期獲得青睞。
拓跋烈的眼睛微微眯起,視線在舞動的蘇微雨和主位方向之間來回移動。他特彆注意蕭煜的反應。
蕭煜始終低著頭,偶爾塔娜公主將一顆葡萄遞到他唇邊,他便順從地微微張口,動作顯得有些遲緩麻木。場中那抹水藍色的、與眾不同的翩躚身影,似乎並未引起他絲毫興趣,他甚至沒有朝那個方向投去過一眼,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溫順得近乎呆滯。
而當蘇微雨的舞袖拂過拓跋烈案前時,她的眼波也曾流轉過來,與拓跋烈審視的目光有一刹那的交彙,但那眼神與其他賓客無異,帶著恰到好處的敬畏與一絲討好的意味,隨即自然地滑開,繼續專注於她的舞蹈,自始至終,沒有一次望向主位塔娜公主身側的那個方向。
一曲終了,蘇微雨隨著其他舞姬一同躬身行禮。她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因舞蹈而略顯急促,但姿態恭順,與其他舞姬並無二致。
席間響起客套的掌聲和稱讚。拓跋烈也撫掌笑了笑,目光卻深沉難辨。他舉起酒杯,對柳如煙道:“柳大家調教有方,連身邊的侍女都如此出色。這中原風韻的舞蹈,倒是彆有一番滋味。”他的誇獎聽不出多少真心,更像是一種試探。
柳如煙斂衽回禮,笑容得體:“殿下過獎,不過是些取巧的玩意兒,博殿下一笑罷了。”
拓跋烈不再多言,轉而與身旁的心腹交談起來,似乎對“阿雨”失去了興趣。然而,他眼角餘光仍偶爾掃過垂首退至一旁的蘇微雨,以及那邊依舊沉默的蕭煜。
蘇微雨退到樂師身旁的陰影裡,微微喘息著,感覺到拓跋烈那若有若無的視線,背脊一陣發涼。她知道,自己剛才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她強迫自己不去看蕭煜的方向,儘管她無比渴望知道他現在如何。
蕭煜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仿佛剛才的一切歌舞升平都與他無關。隻有在他垂下眼簾的瞬間,那掩藏在長睫下的眸子裡,才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混合著擔憂和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她做到了,沒有看他。這很好。
塔娜公主似乎對蕭煜的“安分”很滿意,親手為他斟了一杯馬奶酒,柔聲道:“喝點這個,暖一暖。”
蕭煜順從地接過,低聲道:“謝公主。”
宴席繼續,絲竹再起,無形的試探與戒備,已然在這觥籌交錯間,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