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黑風峽地勢確實利於奇襲,但根據末將在王庭聽聞的隻言片語,以及……公主府內看到的一些調動記錄,”他頓了頓,略去了細節,“北蠻大皇子,也就是現今最有可能繼承汗位的那位,似乎對黑風峽早有防備,近月來已暗中增派了一支精銳遊騎在該區域活動。我們若按原計劃由此切入,恐會遭遇伏擊。”
安遠侯眉頭一皺:“此事哨探並未回報。消息可確鑿?”
“八成把握。”蕭煜聲音虛弱但肯定,“末將以為,不如將主攻方向稍作調整,轉向西北的‘落鷹澗’。此處看似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地圖上也標注了重兵,但實則……”他詳細分析了落鷹澗守軍的配置弱點、換防間隙以及一條鮮為人知的小道,“我們可以小股精銳由此潛入,製造混亂,主力再趁勢強攻正麵,虛實結合,勝算更大。”
安遠侯聽著蕭煜的分析,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眼中光芒越來越盛。他原本的計劃較為穩妥,而蕭煜提出的方案雖更冒險,卻直指要害,若能成功,效果將是顛覆性的。
“好!此計甚妙!”安遠侯忍不住低喝一聲,臉上露出振奮之色,“落鷹澗……確實是個盲點!蕭煜,你這份腦子,真是我大靖之幸!”他立刻轉向蕭風,“蕭風,記下來!按世子所言,重新標注落鷹澗周邊地形及兵力,調整進攻序列和路線!”
“是,侯爺!”蕭風沉聲應道,立刻走到一旁的書案前,鋪開新的牛皮地圖和紙張,根據蕭煜的敘述,開始快速而精準地勾勒、標注。他跟隨蕭煜多年,對軍事地圖極為熟悉,筆下線條清晰準確。
接下來,三人就著新的進攻方略,又深入討論了兵力調配、後勤保障、如何迷惑敵軍等多個細節。蕭煜雖然虛弱,時而需要閉目緩一緩神,但每每開口,總能切中要害,提出關鍵建議。蕭風則在一旁默默記錄,偶爾會根據自己實地探查的經驗補充一兩句,言簡意賅。
時間在緊張的討論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已近深夜。燭火搖曳,映照著三人專注的麵龐。
直到蕭煜因一陣劇烈的咳嗽而不得不停下,臉色也變得愈發難看,安遠侯才猛地驚醒,意識到他終究是個重傷未愈之人。
“好了,今夜就到此為止。”安遠侯強行壓下繼續討論的欲望,站起身,語氣帶著不容置疑,“蕭煜,你立刻休息,養傷為重!這些具體細節,待你明日精神好些再議不遲。”他看向蕭風,叮囑道:“看好你家世子,讓他安心靜養,不得再勞神!”
“屬下遵命!”蕭風肅然應道。
安遠侯又看了一眼強撐著的蕭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讚賞與心疼,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離開了營帳。
帳內重新安靜下來。蕭風將記錄好的圖紙和要點仔細收好,然後走到蕭煜床邊,為他掖了掖被角,低聲道:“世子,侯爺說得是,您該休息了。”
蕭煜確實已到了極限,連點頭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他閉上眼,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沉睡。蕭風吹熄了大部分燭火,隻留一盞小燈,然後退回自己的位置。
與蕭煜營帳內或凝重或溫馨的氣氛不同,三皇子獨自待在自己的營帳裡,心情複雜難言。
他得知蕭煜被成功尋回,並且人已經清醒過來時,內心先是猛地一鬆,一股沉重的負疚感隨之減輕了不少。不管怎麼說,蕭煜活著回來了,他不必再日夜承受“害死國之棟梁”的巨大壓力和可能麵對的父皇的雷霆之怒。
但這份輕鬆並未持續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扭曲、更陰暗的情緒。
他看著安遠侯親自前去探望,看著軍醫進出忙碌,雖然沒人來向他詳細彙報蕭煜的傷情,但他也能猜到,蕭煜此次必定是九死一生,傷勢極重。這一切,都是因為救他。
“若不是為了救本皇子,他蕭煜何至於此……”三皇子喃喃自語,試圖用這個想法來安撫自己內心的不安。然而,另一個聲音隨即在他腦海裡響起,帶著皇子天生的優越感和理直氣壯:“可他是臣子,保護皇子本就是他的分內之事!鎮國公府世代深受皇恩,他蕭煜為救本皇子受傷,甚至是……那也是他蕭家的榮耀!”
他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想法,將那份愧疚強行壓下。可一想到蕭煜被抬回來時那奄奄一息的樣子,以及安遠侯等人看向他時那難以掩飾的冷淡甚至隱含責備的目光,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恐慌又湧了上來。
蕭煜會怎麼想?他會不會怨恨自己?他如今立下大功,帶回至關重要的邊防圖,等傷愈之後,在軍中的威望必將更上一層樓,甚至連父皇都會對他更加倚重。到那時,他若想對自己這個導致他身陷絕境的皇子做點什麼……
三皇子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陷進掌心。他絕不承認自己是在害怕,他隻是感到無比的憋悶和……嫉妒。
是的,嫉妒。憑什麼蕭煜就能如此得軍心?憑什麼他就能在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憑什麼他深入北蠻王庭還能全身而退,甚至帶回了連安遠侯都夢寐以求的邊防圖?而自己,堂堂皇子,卻因為一次“小小的”失誤,就在軍中威信掃地,連個普通將領看自己的眼神都似乎帶著異樣。
他想起之前自己提出的一些作戰想法,被安遠侯不鹹不淡地駁回,而蕭煜的意見卻總能得到重視。這種鮮明的對比像一根根刺,紮得他渾身不舒服。
“本皇子才是君,他蕭煜是臣!”三皇子深吸一口氣,試圖用身份的巨大差距來填補內心因能力不足而產生的空虛和嫉恨,“他能打仗又如何?終究不過是我皇家的臣子,一把好用的刀而已!”
他走到帳邊,掀開一條縫隙,恰好看到蕭風端著什麼東西快步走向蕭煜的營帳,身影沉穩矯健。那是蕭煜最忠心的護衛,也是戰場上令人膽寒的利刃。三皇子眼神陰鷙地放下帳簾。
他告訴自己,必須做點什麼。絕不能坐視蕭煜的勢力繼續膨脹。等蕭煜傷好之後,他一定要想辦法在父皇麵前……不能讓他獨占功勞,更不能讓他有機會威脅到自己。
各種陰暗的念頭在他心中翻湧,與那殘存的一絲愧疚交織在一起,讓他坐立難安。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對蕭煜更深沉的忌憚和嫉妒。他既盼著蕭煜趕緊好起來,以便自己有機會“彌補”和“掌控”,又陰暗地希望對方的傷勢能再拖得久一些,好給自己更多布局的時間。
在這位自負又自卑的皇子心中,救命的恩情早已變質,成了一道難以愈合的瘡疤和必須拔除的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