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執著地要把最後那塊蓑衣餅吃掉,連乾了兩杯茶,一麵道:“大伯父早就應了,就差過禮了。”
說話間她們點的東西送到了,美食鋪排在麵前,誰還有空聊東府的事。
自然問自心:“你還吃得下嗎?”
自心很後悔,“唉,就不該吃餅。”
不過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大家勻著吃吧,便招呼各自的女使,把那些餐食分完了。
第二天,預備參加寒花宴。自心除了不願意應付宗族的考核,參加其他宴席還是很積極的。葉小娘嘲笑她,出去走走也好,說不定有哪個眼神不好的,莫名其妙看上她。
找婆家對自心來說是後話,最要緊能換個灶頭吃飯。這汴京城裡每個高門都有花重金聘來的廚子,家宴的用心精致,比酒樓強多了。
一大早,談家的七位姑娘都登車出發了。出席王府的宴會,須得由祖母帶領,大爹爹是國公,祖母是國公夫人,換了旁人都不夠格。
益王府呢,是很注重禮節的顯貴人家,馬車到門前時,早就有王妃身邊的管事嬤嬤在門上迎接了。等到馬車一停穩,忙趨步上前來,高高擎起手臂讓老太太借力,笑著說:“可算等著您老了。我們王妃問了好幾遍,談家的姑娘們怎麼還沒到。”
老太太說:“馬行街正修路,我們是繞道來的,耽擱了些時候,實在失禮。”
嬤嬤把人往府內引,益王是皇叔,府邸規格可見一斑。東邊有個馬球場,場地周圍種滿了桃花,曆年的寒花宴都設在那裡。等老太太帶著姑娘們趕來時,大半賓客都到了。一見人,大家熱鬨地寒暄,“你姍姍來遲,我們茶都喝了好幾盅了。”
都是相熟的人,閨中時候就認識,及到出閣成家有了孫輩,這些認識的人,大有可能通過兒女親事成為親家。這類春宴,說穿了就是為相看姑娘而設,今天你家辦,明天他家辦,一來二去看準了,私下裡可以先打探打探。
祖母引小輩給各家夫人見禮,自然拜過了一圈,也還是沒有發現田家姑娘的身影。心裡納罕,人不在門上,難道真如母親說的那樣,等不及,先進來了嗎?
正思忖著,忽然看見益王妃領著一位姑娘過來,仔細打量,正是那位田三姑娘。
她一出現,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古怪,不明所以地交頭接耳起來。
這裡頭是有緣故的,原本春宴應當青春明亮,百花齊放,然而這寒花宴,卻和一般的繁花宴不一樣。
當初益王妃有個陪嫁媵嬙叫寒花,很得益王和王妃的寵愛,機緣巧合下,還曾救過現任皇後的命。她是汴京城中,唯一一個準許參宴的妾侍,且益王府上春宴都是她張羅的,是個十分體麵且靈巧的人。可惜後來得病死了,皇後為她求來誥封,死後有殊榮,因此所有人這天都心照不宣穿著素淨,就是為了緬懷她。
滿場素羅,隻有田熙春穿著檀色,那顏色其實稱不上鮮豔紮眼,甚至可以說慈悲恬淡。但在清一色的天水藕絲裡,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自然不由歎息,果然心性決定命運。母親說唯恐她等不及,到這時才體會其中意思。如果這位田姑娘願意等一等,就能發現談家姐妹的穿著與她不同,當即知難而退,何至於走到現在這樣尷尬的境地。
看得出,益王妃正壓抑著怒氣,臉上的笑容是虛浮的,把人帶到了老太太麵前,“這位姑娘說,是受貴府上朱大娘子舉薦,前來赴宴的。正好老太太和姑娘們都到了,我引她過來,和姑娘們彙合。”
談家的姑娘都直愣愣看著眼前人,六姑娘心直口快,扭頭問諸位姐姐:“這是誰?你們認識嗎?”
自然眼觀鼻鼻觀心,沒吭聲,餘下的人都搖頭,“不認識。”
老太太含笑打量田熙春,“我想起來了,聽說汴京城裡有位姑娘,和我家二丫頭生得像,想必就是這位姑娘。”
這麼一說,大家立刻心知肚明了,實在是她名氣響當當,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
田熙春此時臉色發白,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但仍強撐著辯解,“府上朱大娘子昨天派人來,說要見我一麵,後來相談甚歡,認下我做養女,還送了衣裳首飾……”
老太太揚起聲調“哦”了聲,“有這事?我沒聽大娘子說起過。姑娘彆急,等我回去,問問大娘子就知道了。”
可這樣的答複,根本不足以解眼下的燃眉之急。所有人都知道朱大娘子是前任宰相家的千金,這樣的出身,自矜身份都來不及,怎麼會和這位姑娘有交集。一個借著彆人光環,在春宴中左右逢源的女孩兒,本就不能入這些郡夫人國夫人的眼。退一萬步,就算她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不和談家姑娘一起赴宴,自己先急吼吼地闖進來,不過是為先她們一步,拔得頭籌罷了。
顯然,益王妃不像尋常貴婦那樣,吃她這套。王妃笑道:“我也聽說過這位姑娘,父親據說是翰林醫官。原本姑娘肯賞臉來我府上,是看得起我,但這回算家宴,廣邀親朋團聚,就不虛留姑娘了。”一麵叫來人,吩咐聽令的嬤嬤,“裝幾盒點心帶上,打發人送這位姑娘回去。務必親手把人交到府裡主母手上,等交完了人,再回來複命。”
田熙春的臉,霎時紅得擰出血來,退讓了幾步,低著頭道:“不必麻煩嬤嬤了,我自己回去。”
領命的嬤嬤卻一笑,“姑娘是獨自來的,若不把人送到家,萬一出了什麼差池,那就不好了。”邊說邊比手,“請姑娘隨我來。”
田熙春裹著淚,跟那位嬤嬤走了,與其說是送,不如說是押,這大概是她穿梭於汴京春宴,唯一一次的铩羽而歸吧。
但也僅需一次,這條路往後就斷了。等到邊上無人的時候,老太太歎道:“投胎看造化,門第是天注定的,改不了,姑娘求上進,絕不是壞事,但這份心氣兒,得花在正途上。赴春宴,在人前露臉,不攀彆人的名頭,靠著自己的學識和能耐,為自己掙一席之地,這才是好樣的。原本她有個做轉運使夫人的姑母,已經開了好頭,沒曾想急功近利,把路走歪了。有了這次,往後再不會有人拿她和你二姐姐比,咱們家姑娘能落個清靜,就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