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告什麼罪?”自然笑著說,“爹爹和哥哥都在朝為官,不在太後和官家麵前因私事露臉,那才是最好的。再說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看看賬冊又不耽誤工夫,還能找到借口,光明正大出門呢。”
朱大娘子見她這麼說,心裡也安定了,戳了戳她的腦門子,“彆人算計你,你還樂嗬嗬的,傻孩子!”
自然笑嘻嘻抱住了母親的胳膊,朱大娘子把她送到小袛院後,才返回涉園。
第二天到了下半晌,派出去傳話的人終於把郜延修請來了,老太太讓自然在屏風後坐著,自己盤問外孫:“太後的那個主意,是你在後頭扇風,是不是?”
堂上人起先還正襟危坐,知道少不了責問。但當問題果真扔到臉上,他又有些心虛了,訕訕道:“太子太傅進宮回稟,我那時恰巧也在。官家的意思是,要把五妹妹指給四哥,四哥那人喜怒無常,又執掌製勘院,人人對他退避三舍,我這不是怕五妹妹遭殃嗎。所以央了太後,先把五妹妹留下,將來是另擇佳婿也好,我來求娶也好,都比嫁給四哥強。”
他口中的四哥,就是遼王郜延昭。所以不光在朝臣們眼中,這位遼王口碑不佳,就連兄弟們,對他似乎也頗有微詞。
自然不太明白,明明挺好的人,為什麼彆人都把他比作豺狼虎豹。也許是自己看人還不夠準,僅有一次接觸就認為他是好人,太武斷了吧。
老太太失笑,“你倒是為你妹妹著想。我瞧遼王挺好的,自己開府兩年了,除了辦差,從沒聽他有什麼花名。不去風月場,也不招惹人家姑娘,就連繁花宴上,都沒見過他的蹤跡。”
郜延修道:“正因為這樣,才得了不近人情的名聲。都說他是笑麵虎,嘴上和你客套寒暄,私底下說不定已經在查探你的俸祿收支和賬目往來了。五妹妹是純質的姑娘,要是被指給他,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老太太道,“你不放心,是你做哥哥的關懷表妹,你切要分清啊。”
這是祖母在試探他的真心,自然抬起眼,視線穿過屏風上纖纖的縫隙看過去,見郜延修站了起來,鄭重對老太太道:“我已經弱冠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家裡有七位姐姐妹妹,我隻對五妹妹不一樣,其實我不說,外祖母也知道。隻不過外祖母不願意讓妹妹如我母親一樣,再嫁帝王家,我也不敢違逆外祖母。這次是事發突然,如果沒有太子太傅的諫言,這件事我可能會一輩子埋在心裡,畢竟我也不忍心,把五妹妹牽扯進水深火熱裡來。”
這番話說得很懇切了,表兄有一種舍命相救的英勇俠義。他明明白白的心意她也聽懂了,腦子還有些發懵,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有意思的。
反正說到底,她對此居然沒有感覺緊張和羞赧,聽著郜延修的真心話,像在聽他說朝堂上的風雲變幻一樣。
老太太自是要確認再三的,兩邊都是至親的骨肉,最心疼的孩子。如果說五丫頭作配帝王家這件事實在繞不過去,從她私心上來說,君引終歸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府上的賬目,交給你妹妹替你核對。府裡的女使婆子,她得空也會替你調理。但有一樁,”老太太仔細叮囑,“不是無限期給你掌家,以三個月為限,三個月內太後為你瞧準了好人家,你自去定親。若是三個月還沒準信,你就預備三書六禮,來向你妹妹提親,能做到麼?”
郜延修臉上立刻綻出莫大的歡喜,笑得像個孩子,“我這就回去預備,就算太後替我說合彆人,我也不要,我隻要五妹妹。”
他走了,腳步輕快,又跑又跳。
自然歪著腦袋從屏風後出來,無奈地說:“表兄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老太太問:“你不高興嗎?心裡不喜歡他?”
一旁的平嬤嬤打趣,“五姑娘定是害臊了。”
自然笑著搖頭,她是真的一點害臊的感覺都沒有,和最熟悉的人談婚論嫁,總好像欠缺了什麼。但是話又說回來,嫁誰都差不多,都是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唯一讓她懊惱的是,她想長久賴在家裡的願望,好像要落空了。
總之是福不是禍吧,暫且照著安排行事,她也很願意找點事來做,順便上表兄的新家去參觀參觀。
頭一回登門,是郜延修親自來接的,自然拉上了自心一起前往。秦王府在曹門大街與馬行街的交彙處,從家裡過去,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姐妹倆坐在車內,不時朝外觀望,目的是為探清周圍有什麼好吃的酒樓,或者哪條巷子裡彙集了售賣特色果子點心的攤販。
看了一路,愈發感慨皇親國戚居住的地方少了煙火氣,所經之處都是規整的官邸庭院。
又往前一程,聽見自心說到了。
自然探頭看,結果發現門楣上寫著巨大的“遼王府”,不由嗤笑,“我就說你要多去宗學,現在連字都快不認得了。”
不過這王府門頭,真不是一般的王公府邸能比擬的,簡直是縮小了一些的內城宮殿。正是早晨采買果蔬的時候,後麵的小巷裡農戶往來不斷,管事婆子比劃著,讓人一麵記賬,一麵給貨品重新過秤。
馬車緩緩駛過遼王府的大門,她也隻是好奇朝門內望了眼,這麼巧,正好見遼王從門內出來。
他穿一襲佛青的窄袖袍,腰上束著金跨帶,紫雲的中單交領,襯出一張清俊皎潔的臉。
恰有長風路過,拂動門前高大的紫荊樹,花瓣簌簌紛飛,亂紅過朱門。
他似乎也看見她了,眉眼一恍,浮起了隱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