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不是這個,”同事露出一副“你果然不知道”的表情,更小聲地對她說:“估計加不成了。”
“嗯?”這的確是在她意料之外。
因為比蝸牛磨嘰的項目進度以及人事部火箭般的招新速度,他們大部分項目就跟某些數學題一樣,每天白天爬五米晚上滑四點九米,根本不指望能推進,公司一拍腦門想出了個好辦法:加班。
不給加班費的那種哦。
突然又不加了,咋了?項目不要啦?公司要黃啦?
看見許流年充滿求知欲的表情,同事言簡意賅:“聽說總部昨天工位上猝死了一個小姑娘,晚上十點加班的時候。”
許流年一陣唏噓。
她知道總部卷,慘無人道的卷,所以之前在有機會“獲得更好發展”的時候堅定拒絕了,理由是她是個孝順孩子,要留在父母身邊,他們也就沒為難她。
但沒想到總部卷得這麼沒人性。
同事歎了口氣:“彆說,我最近晚上下班也總覺得心突突的,想著改天要不要去做個心電圖。”
許流年:“記得叫上我。”
同事比了個OK的手勢,嘮完嗑就回工位去了,她的負責人是林姐,管的嚴,最見不得手底下員工擅自離崗。
許流年又去補了水,才回去乾活。
同為負責人,許流年不愛盯自己手底下人,隻要任務乾完,她不介意他們摸魚。
但這一準則無法用在新招的實習生上,因為臥龍鳳雛經驗不足,完不成任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這兩位態度還特彆好,她實在是沒辦法勉強,隻能佛係對待。
到了下班時間許流年終於活了過來,撈起椅子上的風衣掛在手臂上,對著漆黑的電腦屏幕簡單補了點口紅提提氣色,再端起工位上的白色植物卡點打卡下班。
初秋的江城氣溫永遠是個迷,比如現在明明是九月中旬,昨天竟然還有高溫預警,而晚上一場雨,今早溫度就降到三十度以下,出門竟然還有點涼,空調充足的辦公區更是一片寒意,加班過度虛得不行的許流年也不得不穿上外套避免感冒。
這個季節最容易感冒。
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身體還出問題,那她手裡這個項目恐怕就真的完了。
許流年沒帶包,隻用一個裝咖啡的紙袋裝著那棵鵝錦,尺寸竟然出乎意料的剛剛好,完美保護這棵脆弱的小植物,她一邊往地鐵站走一邊在閒魚上給人發消息。
AAA出小苗回血苦命老王:雖然前幾片葉子帶一點綠,但已經連續兩片葉子全白了,大概率這棵苗活不長。
許流年的生活中最重要的愛好就是養植物,目前主要玩熱植,她跟父母住在家裡,空間有限,她又是品種控很貪心,尤其喜歡各種繁殖小苗,熱植前些年價格高,她為了收集品種出了不少血,最近終於學會以販養吸,開了賬號吸引粉絲賣自己繁殖的的小苗回血。
幾年前超火的綠天鵝如今已經爛大街9.9包郵,好在錦化植物熱度依舊,雖然現在鵝錦的價格也降了下來,但現在這大環境下能出一點是一點,好歹能掙幾十塊,——對著林姐說一百五純屬她壞心眼想唬人。
今天手裡這棵不是賣出去的,是對方找上門,給她發了一堆雜交花燭小苗的圖片想要跟她換手上這棵。
兩者價值相當,嗯,現在雜交花燭價格也被打下來了呢。許流年挑中了一棵奢華雜小苗,兩人約定好了在她公司附近的地鐵站碰頭交易。
錦化植物錦化的部分缺乏葉綠素,無法進行光合作用,那麼這片葉子大概率就是會焦掉,一旦整棵植物全白,就說明它壽命將儘。
這是基因決定的,無法更改,隻能看運氣,或許後期會重新返綠,——概率特彆小。
她賣出了一棵注定要死亡的植物,所以許流年才會特地給人發了這條消息。
對方賬號沒有任何動態,交易記錄倒是不少,照片中能看出來這人是個自己玩花燭雜交的大佬,原本這些基礎常識許流年是不需要特地提醒的,但她今天不加班心情不錯,而她又是真的很喜歡他手上那棵奢華雜,雖然還是小苗但看得出來品相好,完美長在她的審美點上,想著交個朋友說不定能從大佬手裡撈一些多餘的小苗,許流年對這次交易還是很上心的。
花燭雜交純看運氣,有時候同樣的父本母本,播出來的小苗性狀可能差彆很大,所以需要看小苗長出略大的葉子看見葉子品相才能大概知道這棵小苗長大如何,這棵是奢華雜戴斯,圖片上已經能看出看出肌肉紋理,顏色也是許流年喜歡的暗黑係,但是這種雜後續可能性狀不穩定,之後也隻能看運氣。
這麼一比,這場交易還算公平。
對方回消息很快。
XXXXX:到了。
XXXXX:【引用】沒關係。
許流年站在C出口閘機外,對著口子拍了張照片發過去,依舊靠著牆等待。
她身虛體弱,腰還不好,靠自己直立行走真的很累,靠著牆玩手機就會舒服很多,感覺整個人氣血都順了。
估摸著人快到了,她把手機收進口袋,站直身體,再把鵝錦從紙袋裡掏出來捧在手心以彰顯身份。
這樣應該很明顯吧?
她不是第一次交易,之前也出過很多苗,買植物的人還是很好認的。
沉迷植物的人身上大多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氣質,習慣沉靜在自己世界當中,這類人群基本上隻要一對視,對方就會跟上了發條似的突然打起精神快步走過來,眼睛還會緊緊盯著她手裡的苗,毫無雜念。
許流年看著扶梯口,很快就確認了自己的交易對象。
第一眼看上去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這人明顯過分白的皮膚,簡單沒有印花的黑色T恤領口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突出的伶仃鎖骨,寬肩,整個人顯得瘦長,目測得有185,手裡拎著一個看起來有點癟的牛皮紙袋。
許流年是不太會盯著人臉一直看的那種人,她覺得很沒禮貌,所以最後視線才落到這人臉上。
遊離的視線忽然找尋到了錨點,對視上的瞬間,許流年血氣不足的腦子忽然充盈起來。
這張臉真是……賞心悅目啊。
黑發白皮,他的瞳孔顏色幾乎跟頭發一樣與眾不同的黑,單薄眼皮下鴉羽一般睫毛背著光投下的陰影散落在皮膚之上,輕眨的瞬間,眼神聚焦。
許流年麻利地端起手裡的鵝錦,另一手勾著紙袋,麵帶微笑迎接來客。
看這長相就是大學生,白白嫩嫩的十分可口,嘖,她一向不喜歡弟弟這一類的,但今天突然覺得自己的審美還是太過狹隘。
“AAA出小苗回血苦命老王?”
“……”
自己的ID就這麼被念出來,許流年那一瞬間隻想當場跑路。
有種在小孩麵前丟臉的羞恥感。
成年人的穩重體麵讓她依舊微笑站在原地,點了點頭,跟他對起了暗號:“五個叉?”
“……”
從對方的沉默中許流年知道了,自己成功讓他跟自己感同身受。
沒想到自己高冷的ID也會變得這麼拿不出手吧弟弟。
他默不作聲從紙袋裡掏出……
一棵新鮮葉損的奢華雜花燭。
兩人一齊當場愣住。
目光默契地彙聚在他手心那盆植物。
照片上完整美好剛剛長成的新葉跟一張平平無奇的A4紙一樣被對折了。
對、折、了!
這跟在美人臉上打叉有什麼區彆!
誰啊!到底是誰啊!她完美的新葉怎麼就被打了叉啊!!!
“不好意思。”漂亮弟弟聲線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可能是路上不小心碰到了。”
許流年:“那怎麼辦?”
“我家在附近,你要是有時間的話現在過去挑一棵?地鐵兩站路。”
這種邀請放在任何一個其他男人身上許流年都會拒絕,但在他們這種養植物的人來看,邀請去對方家裡並不是某種曖昧的請求,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在自己家裡養熱植,家就是苗圃,許流年也有一些朋友,偶爾會互相串門看看對方“苗圃現狀”,再商量著互換植物。
麵前這個個子雖然看著比她高一些、身形卻顯得削瘦、明顯不怎麼出門充滿活人微死氣息的死宅、他給人甚至有一點點養胃的感覺……最後再加上這張臉。
嗯,就算打起來,她也是勝算更高的那一方。
“走。”
許流年掃碼進了閘。
喜歡植物的能是什麼壞人,她這麼想著。